理,仿佛这样沈清秋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可他到底还是没敢碰,连伸手都不敢。
他只是容许自己小心翼翼地靠近沈清秋给他的那一点恩惠。高热之下迟钝的感官什么都觉不出,他却只看着那青色就觉得被填满了。青色,天青色,苍翠广袤的颜色。他躺在它旁边,仿佛那颜色也无比宽容地容下他。容下他这个天地难容的罪人。容下洛冰河。
沈清秋。沈清秋。洛冰河闭上眼睛,把他的名字放在齿尖来回默读。
我不该在这时这么幸福。
次日早上,沈清秋和洛冰河那日一样带了一身冷气回来,周身却清爽得很。
洛冰河还是之前那个貌似一切很好的德行,见他回来便朝他一笑,眼睛悄然往他腰间一瞥:“师尊去练剑了?刚好粥也好了。”
沈清秋的眉毛却皱了起来,脸上的那点松弛之意很快被冷霜取代:“你什么意思?”
洛冰河被汗水反复浸透数次的中衣还挂在他身上,而沈清秋只要一想到洛冰河苍白着脸还要若无其事地在厨房煮粥,脑门上的青筋就突突狂跳。
洛冰河显然没意会到他师尊的不满从何而来,愣了一下才道:“快入冬了,怕你回来冷……”
奈何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清秋打断:“我给你的衣服为什么不穿?”
沈清秋不是没看望过伤寒的小弟子,更不是没有常识。就是因为知道高热退烧难免会发汗,才把干净衣裳给他翻出来让他换。不想这小畜生是一点不念好,非但不换,还顶着不知道状态如何的刚发完烧的身子出去熬起粥来。
洛冰河像是没想到沈清秋会有此一问,连现编的谎话都没来得及想,就被沈清秋那叠衣服摁了一脸:“滚去换。”
沈清秋这厢搅着洛冰河熬的微微煮出米花清香扑鼻的粥,心道他真是有病也不嫌折腾。那厢洛冰河浸在热水里,脑子也好像在热水里咕嘟咕嘟地冒泡泡,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你太幸福了,洛冰河对自己说,这样你又会想求取他更多的怜悯。
你会想这样过下去就好了,你会想倘若从前没有做得那么绝,倘若早一点知道他曾对我是有情的,是不是你我早就过上这样的生活。
这样,初见的遗憾也不算遗憾了,被抛弃的苦楚也本应不损伤到根本。竹林风过雕刻的无人知晓的情意铺陈开来,那么美,那么好,这样的一切的一切,他都想让沈清秋知道。
他们本来可以是那样的。
此刻,洛冰河于贪爱之间想求取的“本可以”,就这样像这温热的流水,熨帖的衣物,沉定的檀香一般降临到他身边,温柔而残忍地告诉他:“本可以”之所以是“本可以”,只是因为它是本不可实现的夙愿。一旦实现了,只说明一件事——你洛冰河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洛冰河完完整整地站在沈清秋面前,有点别扭也有些忐忑不安地抬眼看沈清秋的反应。
沈清秋状若无意地抬手捋了一把他淌水的微微蜷曲的发尾,还是随手那样施了个咒。咒术带走了洛冰河发丝上的水珠,流动波浪似的长发淌过沈清秋的指尖。他师尊垂下眼目,穿过层层乌发,把压出一点褶皱的领子理好,期间没有说什么话。
洛冰河裹在安全的青色里,他日思夜想之人在咫尺之间理好自己的衣貌仪容。
热水很暖和,沈清秋的衣服很暖和,隔着衣物触碰自己的那只手也很暖和,吐出的气息也很暖和。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度过这最后的倒计时。秋天已经很冷了,他不知道习惯了在苦寒之地苦捱的人,一旦经受了怜悯的温暖的荫蔽,又该如何再度被流放到无人的荒原。
沈清秋没有赶他的意思,洛冰河询问了沈清秋的意见后,很识时务地在小屋里搭了一个小床,从此就在这里住下,每晚都要在黑暗中注视着沈清秋的背影,一遍遍描摹沈清秋的轮廓,即便已经烂熟于心也生怕自己落笔生疏。明明是刻入骨血这般难忘的人。
他干一些杂活。砍柴,洒扫,做饭,对洛冰河而言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有时,他也想化身成在斧下粉身碎骨的木材,静谧地生长数年只为和炭火一道焚烧在沈清秋的炉里,哪怕给他带去一点温暖都是值得。
当扫帚在地上划出条条细密的印痕之时,他凝视着院中飘摇的枯草,觉得这样仿佛也好,每一年陨灭与重生都在同一个地方,每一次每一次都能注视沈清秋。这种注视带着永恒之意,而这个词从来不属于洛冰河。
月一天一天盈满,洛冰河发觉他已在嫉妒任何事任何物。
如果有下辈子,做一只被你拿起的茶杯,做你手里的一把剑,做于无人处看你的野草,终有一日粉身碎骨在炉中的古木,我可以吗?
他们都有明天,度过漫长的冬天以后又能见到来年春到,他们都能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看着你,而我看不到春日了,这是我最后一个冬天。
洛冰河站在草木零落的院中,四时唯独舍弃他而驱驰不息。
秋天过去之后,冬日却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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