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季言桉也以为,自己造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只有司予看了出来,这张代表“审判”的牌,最终想要审判的人,其实是他自己。那天在探望室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没有主动杀过人,只是一直在被s病毒可悲的本能支配。他暗中提示司予,自己一直处于季言桉的监视之下,包括那句“前辈”,也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试探。他想要确定,司予和季言桉,究竟是不是站在同一边的。好在司予听懂了他多余的解释和想要表达的弦外之音。而此刻直指他心口的那把枪,就是他给顾韧的答案。那双纯黑的眼静静看着顾韧,声音平静:“你的人我带出来了,现在我再最后送你一程。”“司,司予……”任泽序仍旧一头雾水,还想再说点什么,顾韧却已经紧紧拥住了面前这个真实得仿佛不再是虚假的贺寻杉,嘴角弧度加深,动了动嘴唇,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已经没有遗憾了。司予点了下头,扣下扳机。下一秒,枪声响起,子弹破风而至,在顾韧的心口炸开一个血淋淋的黑洞。他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紧紧拥抱住怀里的贺寻杉。被击穿的身体失去重心,从高桥上跌落,两个相拥在一起的恋人化作了两道垂直的抛物线,归入海中。躯壳被海水淹没,血水被海浪吞噬,也算成全一场绚丽的盛大殉情。他们两个人确实如曾经所约好的那样,在世界尽头,变作了两只小小的蚂蚁。众人愣愣看着司予放下手里的枪,还不曾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这个规模庞大的病毒世界就开始因为宿者的死亡而开始慢慢崩塌。身后的牢房与大门、远处的海滩、白船与悬崖,一切都在一点点扭曲消散,分崩离析。任泽序和夏瑶站在脚下这座唯一尚且完好的桥上,一脸茫然地看着监狱的高墙内,燃起熊熊火光。“顾韧死了……?就,就这样结束了……?”司予收起手里的枪,没再说话。然而就在这一切即将尘埃落定时,他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仿佛是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隐隐不安被坐实,他猛地回过头去,在大门左侧还未坍塌的高墙之上,看到了立于墙顶的那道身影。季言桉戴上了那张黑色的面具,手中的枪口直至秦夺,嘴角勾起一个愉快的弧度。然后在司予转头的瞬间,食指轻轻扣下扳机——很多时候,人下意识的动作其实是无法被解释的。
那一刻,连司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向着秦夺扑去。他不知道季言桉的枪上有没有做过特殊处理,子弹是否具有追踪功能,只知道这发子弹的角度和时机都太过刁钻,这个时候再让秦夺避开已经来不及了。而他也知道自己眼下只不过是个没有恢复能力的普通人,在病毒世界和现实世界交替的关头,即便只是受伤,不曾死亡,伤口也不会自动愈合。这么贸然去挡,他可能会死。但反正他也从来都没有很想活。七年前在那片旷野中转身冲向怪物的时候如此,七年后亦然。风声灌进耳朵,坍塌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连子弹没入后心的疼痛感也一同被抹去,只有秦夺脸上被溅到的血迹和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还算鲜活。一切错乱的眩晕里,似乎有人在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隐约的嗡嗡声,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秦夺拿起枪,表情可怕,向着身后的高墙扣下扳机。砰。无声的骤响后,世界随着飞出的子弹一起,轰然沉入深海。最后再无回应。 忧怖黑暗。层层叠叠、密不透光黑暗。处在这样的黑暗中,仿佛被一个厚重的茧,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司予对黑暗并不陌生。在他还没有能力反抗的那些年岁里,为了惩罚他的不听话,男人时常会把他锁在断了电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没有窗户,不开灯的时候,一切光与色都会被黑暗所淹没。为了骗过男人,司予每次都会对此表现得十分抗拒,但实际上,对于十五岁之前的他而言,纯粹的黑暗与寂静,就像是一个暂时的庇护所。只要灯不被打开,就说明男人的实验没有在进行,他就暂时是安全的。在那短暂的十几个小时里,整个世界都隔绝了声与光,只剩下他一个人。不过现在的黑暗却有些不太一样。厚重的茧外并不安静,似乎有许多纷杂的声音,朦朦胧胧,如同隔着一层海水般,听不真切。司予觉得吵,于是向着意识的更深处沉去。他一点点不断下坠,击穿一个又一个血色的病毒世界,一片又一片燃烧的火海,无数面孔从他耳边走马灯一般闪过,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向他道谢,也有人给他以痛恨的诅咒。他的手上沾过一部分人的血,也救过一部分人的命,有人爱他乏善可陈的皮囊,也有人畏惧他死神般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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