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才十七岁的小姑娘,心思本来就百转千回,归根结底,一句话,想太多。但又怎么不想多呢?毕竟是 [50]疑惧午休结束铃响了。早川抱着笔记本拦下数学老师,站在讲台边上问他题目。这次的考纲新加了数列不等式,几套放缩的办法她总也捋不清楚。其实也可以问柚木,或者问仁王,然而前者忙于恋爱,后者则支着下巴给九原讲题——神经病吧,她余光瞥见,心底冷哼,三步出结果的家伙,有什么能耐教会别人?从补课教室出来,走廊上弥漫着一种与情人节气氛格格不入的诡异宁静,只剩大风吹着,沿途的玻璃窗砰砰作响。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早川加快脚步,拉开c组教室前门,抬头便看见神谷老师站在黑板边上,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纸。全班气氛肃穆。她不由停住脚步,站在门口没敢进去。神谷老师也愣了一下,半晌才点点下巴,让她快点到位置上坐好。“怎么了?”她摊开便利贴,正想给柚木传纸条,却听见神谷老师清了清嗓子,接上了方才被自己打断的话:“——刚刚也说了,高二要分文理,这个是关系到大家考大学的。回去呢也和父母商量一下,自己搜集一点资料,再有拿不准的,可以来办公室和我讨论。总之还是要慎重考虑,表格我今天先发下去,期末考结束那天……早川,就你了,你帮我收一下。”东大比赛回来,神谷老师又请她和幸村吃了教师食堂,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从此便默认了早川能帮他跑腿打工。突然被当堂点名,早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微张着嘴,轻轻“啊”了一声。表格被分成六沓,白浪翻涌似的往后传,沙沙的声音如涨潮,柚木的脸在格子中一闪而过。早川低下头,从第一行往下看,姓名、班级、文理志愿、选科意向、目标大学类型,最后一栏是紧挨着的两个签名,自己的和监护人的。“我看有同学已经在填了——你们稍微等等啊,这个不能涂改的,要改的话就来问我要新的。你实在忍不了,觉得自己未来确定无疑的,那也先用铅笔,没有铅笔?高中上了一年了还没有铅笔?先问同桌借,同桌没有问后桌借!”被点到的人此刻正坐在她前面,打从进入高中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学习文科的柚木一见,已经几笔填完了表格,翻开物理竞赛题,准备借此熬过下一节冗长的历史课。神谷老师有大多数文科老师的特质:话起了头就收不住,从“某些志向坚定的同学”扯到“摇摆不定的同学”,提醒他们注意公立大学和私立大学在考试科目上的区别,又说下周三会有大学部的前辈在礼堂举行文理科专业介绍和经验分享,海报贴在公告栏里,让他们别忘了抽出时间去听。“志愿表都收好了哈,别下午送人巧克力的时候一起送出去了。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的,每年都有同学把自己的志愿和喜欢的人填成一样的,就想分到一个班。不出问题倒也没什么,万一不喜欢了,或者分手了,读的科目自己也不感兴趣,到时候就想换班。这个特别不好,学校这边很难处理,你自己的进度也落下了。所以大家千万要慎重考虑,听到没有?”
他一提到巧克力,教室里便开始笑。嗡嗡的声音蔓延开,冲散了因为严肃话题而略显紧绷的气氛。于是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好今天的题目,让大家把课本翻到最后一个单元。早川趴在桌上,头枕着历史书,不想动。她又便利贴摊开,问柚木:“下周三的分享会,你去听吗?”用水笔末端戳戳柚木的背,前面那个埋头写题的背影动了一下,左手往后伸,掌心向上。早川把便利贴放上去,想了想,又从铅笔袋里拿出一块糖,一并塞给她。细细簌簌,是糖纸拨开的声音。半晌,纸条传了回来:“看情况吧,听着玩也可以,你打算报什么?”“你觉得呢?”“这哪能问我。”她捏着纸条,数学竞赛练习册还压在历史课本下面,没来得及整理。她盯着今天的题目看了一会儿,字与字渐渐重叠。明明半小时之前老师还单独给她讲过放缩办法,真的碰上数列不等式压轴题,那些分式、倒数、裂项、单调性替换、微积分,又在脑内乱作一团。这道题,今天数学老师在讲卷子的时候说,是前年东大招生二次考试理科卷子的原题,难度中等偏上,比前面的解析几何灵活,又比后面的数论简单。去年那个考上理科三类的女生是他教出来的,高一的时候,“这样的题来一道是一道,随便解”。数学老师年且五十,是神奈川地区的知名教练,平时在学校里辅导数学竞赛,周末也给补课班上课。早川有点怕他,总觉得他看人很准,嘴上不说,心里对他们的斤两一清二楚,有杆衡量天赋智力的秤。之前去找他报名竞赛,他脚下一蹬,椅子晃出半米,把电脑桌前的空位让给她。她一个字一个字敲个人信息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看着她。按下确定键,早川转身向他道谢,听见他说:“给自己定了什么目标?”她一时有些错愕。倘若柚木在这里,肯定会夸下海口,说自己要披荆斩棘冲入决赛,拿走神奈川前十。但她不是柚木。“目标不好说。”她低着头,“先进复赛吧。”
精彩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