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一同踏出了这土地祠。癸娘依旧是微微笑着,眉头却在离开这土地祠时悄悄蹙了又蹙。原因无他,只因她听见了社在背后埋怨着她:“不长记性。”但癸娘只当没听见。自从方才她告诉崔灵仪那把剑“可斩鬼神”后,社的碎嘴皮子就一直没停过。一会儿抱怨她不该将这样重要的事告知一个凡人,一会儿又担忧崔灵仪当真会胆大包天弑神杀鬼……社抱怨了好半天,最终只是对着这空荡荡的天高喊了一声:“呜呼哀哉!天道不存!”然而没人听得见这声音。 朝颜拭泪(二)两人进了一家客栈,用了午饭,着实饱餐了一顿。饭后,崔灵仪便带着癸娘选了一间后院的客房,又叫店家准备了洗澡水,给两人洗漱。因癸娘盲眼行动不便,她本想着帮帮她,可癸娘却只道了一句:“不劳崔姑娘了,我自己可以。”崔灵仪听了,便也由着癸娘,自己抱着剑出了门,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在阳光的照拂下,她微微出了会儿神。她又想起了那位故友旧识,这也的确是她的一桩心病了。当年、当年……唉……也不能将当年的阴差阳错都赖给“世道艰难”四字。她崔灵仪放弃挣扎、甘愿同这世道共沉沦,可这世间却还有很多人拼命挣扎着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去和不去总归是两码事,虽然已迟,但若是不去找她,她这辈子只怕都心中不安。去了,说不定还能尽她绵薄之力,帮到这阔别数载的旧友。想到此处,崔灵仪不由得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钱袋。这两日花钱虽多了些,但剩下的足够她们从洛阳去扬州了。只要精打细算,这些钱应当是绰绰有余。流浪江湖多年,崔灵仪第一次生出了好好算账的念头。“扬州、扬州……”崔灵仪想着,迎着阳光闭上了眼。秋日阳光难得,她总算可以安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平和了。不知过了多久,崔灵仪缓缓睁开眼时,那好容易挣扎着释放出一点热量的太阳又被乌云遮掩住了。秋日萧瑟,阳光都是难得的。崔灵仪叹了口气,只觉过了好些时候,想着癸娘应该洗完了,便站起身来,回身推门而入。“癸娘?”她轻唤一声,但屋里没人应她。“癸娘。”崔灵仪唤了一声,回身将门掩住,又绕过屏风。屏风后骤然响起了哗啦水声,崔灵仪刚转过来,看见癸娘,便不由得愣了一下。“崔姑娘。”癸娘说着,并无太多惊讶慌张。“抱歉,我以为,你……抱歉。”崔灵仪看着还在浴桶里的癸娘,又别扭地挪开了目光。癸娘方才大约是潜在水下,如今刚从水里探出头来。癸娘背对着她,却无意露了个侧脸,正好让她瞧着。她头发湿漉漉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身上更是有水成股流下……沐浴之后的癸娘,与前几日的狼狈模样不同,更显出几分出尘脱俗了。“清水芙蓉”的比喻,用来比她,都是俗套的。
这是崔灵仪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她的美貌。只是,她的眼睛……好像在哭?那真的是她的眼泪吗?还是她多想了?“无妨,是我太久了。如今过了多些时候了?”癸娘依旧只是微笑,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淡。“不知。”崔灵仪依旧看着别处,说道。“那想来应该是有些时候了。”癸娘说着,竟直接从浴桶里站起身来,又是一阵哗啦水声。崔灵仪不自觉地循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癸娘正四处摸索着她放在浴桶边的衣服。可见了这情形的崔灵仪不由得愣了一下,她没有上前帮忙,只连忙使劲眨了眨眼睛。怎、怎么会?而癸娘依旧没有找到她的衣服。“我帮你吧。”崔灵仪淡淡说着,走上前去,拿起了衣服,立在癸娘身侧,一件一件地递给她。“这是小衣,这是中衣,这是下裳……”她说着,却没忍住又仔细打量着癸娘的后背。那背肌肤细腻、洁白如雪,什么都没有。可她方才进来时分明瞧见,她的背上有好大一块刺青,几乎将背占了一半。看起来,似乎是一对翅膀?乍一看,着实有些骇人。她本也没有少见多怪,可如今癸娘的背上干干净净,一点多余的痕迹都没有,这让崔灵仪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但崔灵仪终究还是有些理智的。她知道,癸娘身上的怪异之处实在太多,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无,她一时半会儿是探究不清的。今日她又是讨好又是恐吓的,好容易才让她说了那么几句,且这几句听着就是半真半假、另有隐瞒。若是要想弄清眼前之人的来历,不知要费多少心思。她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只要癸娘不妨碍她,她便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还是信任眼前这人的。可她真的可以信任她吗?想着,癸娘已出了水,正摸索着穿衣。看她穿得艰难,崔灵仪不觉上前了一步,可她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只垂眼站在原地,默默地等着她。等癸娘穿好了衣服,她才叫人来换了水,又再三确认将门关好。好容易放下心来,她才要去沐浴更衣,一转身,只见癸娘已坐在了屏风外,一言不发。崔灵仪也没有说话,她走到了屏风后,先将新衣放好,又宽衣解带,将脱下来的衣服齐齐整整地放在一边。可她却没忍住拿着那玉佩微微出了会儿神,又忙逼迫着自己挪开目光,将玉佩撂在了一边,踏入了水中。水温正好,她靠在浴桶上,闭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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