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风言风语也传到了姚初九的耳朵里,她听到那些消息时,拿着锅铲的手顿了一顿,便又接着做活了。但爹娘似乎很是介意这件事情,他们不再对姚初九多说什么。见到她时,他们总是叹息一声,然后便互相抱怨最近酒肆里都没什么人了。然而姚初九依旧什么都没有多说。她只能低下头来,默默做活。熬了暗无天日的几个月,这一切终于等来了转机。但这转机不是那些地痞流氓幡然悔改,而是城中的方家发出了一张告示,要找寻和自己女儿八字相同的姑娘。原来,方家有一女,名唤方棠。这方棠生来体弱,看了多少郎中都没有起色,便有人建议方家将女儿送去修行,积些福泽。可方家到底舍不得女儿受那清修之苦,便决定,为女儿买个出家的替身。可巧,姚初九的八字,正与这方家小姐相同。“初九,”父亲劝着,“咱家穷,全指着这酒肆过活。”只说了这一句,姚初九便明白爹娘的意思了。有她在,这酒肆便开不下去,即使这并不是她的过错。“所以,你们想要我出家?”她还是直接开口问了这一句,她想听到一个明确的答复。爹娘含泪点了点头。姚初九看着爹娘,怔了又怔,忽然间,一阵巨大的悲哀感涌上心头。她理解他们的选择,却也知道,她是真的被他们抛弃了。于是,姚初九便来了这平隐庵。父亲没有来送她,他还要打理酒肆。在方家侍从的护卫下,她被母亲送到了这平隐庵。山门外,她终究是没忍住,讽刺了几句。可看着母亲越发泣不成声,她还是心软了。“罢了,”她说,“你们终究养我一场,无力保护我,也不是你们的错。毕竟我们……很穷嘛。”她说着,跪了下来,对着母亲深深叩首。“多谢爹娘养育之恩,”她说,“下次再见面时,女儿眼前所见,便无父母,只有施主了。”说罢,姚初九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迈过了平隐庵的大门。她知道,这是她如今唯一的路,她别无选择。 古刹鸳帷(七)姚初九并不喜欢平隐庵,这里的生活枯燥乏味,而她依旧每日忙碌。天不亮,她便要起床做早课,跟着念那些她根本听不懂的经文。好容易熬过早课,她还要来扫地。秋天的叶子铺满了长阶,将这长阶扫得一尘不染就是她的任务。扫完地,她还有其他活计要做。算来算去,她也没比从前在酒肆清闲多少。平隐庵的师太说,这是要通过苦修来磨练她们的心境。可姚初九听了,却只觉得可笑。“苦修,”她想,“如果这便是苦修的话,我已苦修十几年了,从生下来就在苦修。可挨了这十几年,也未见半点好处。”更何况,她如今还不是为了自己苦修。她苦修的功德,都会算到另一人的头上——一个她根本没见过的人。“有钱人连功德都可以买。而我,却只能在这里扫地。”姚初九心想。更何况,她还失去了她的头发。她很喜欢她的头发,从前无事时,她总要耐心打理自己的头发,将那及腰的长发保养得又长又顺又黑又亮。她还会做许多新鲜漂亮的发髻,一根发簪在她手中,可以用来绾出二十几种不同的发式。
可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她在这里一边扫着地,一边回忆自己的过往。虽然人在平隐庵,可她的心却并没有被这佛门清净地感化。她并不觉得平静,她只觉得愤怒。当然,在这愤怒之下,脚下的长阶也总是扫不干净。秋叶扫过又迅速落下,当师太来检查时,这里依旧是一片狼藉。“你就是这么做活的?”住持师太很是不满。“扫了,还落。”姚初九回答着,但她的神情看起来更像是在顶嘴。师太叹了口气:“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来扫地吗?”“不知。”姚初九回答道。“你的心不静,”师太说着,转过身去,“以后,你就在这里扫地,阶上一片叶子也不许有。扫不干净,便不许回房间。除非,你悟了。”师太说着,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进了平隐庵的大门。姚初九持着笤帚,立在阶上,看着师太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却倔犟地抿了抿唇。一片叶子也不能有吗?她想着,又抬头看向了路旁的高树。“不过如此。”她想。于是,当师太急匆匆地出来时,她只看见姚初九正在奋力地推搡摇晃着阶傍大树。深秋时分,那些叶子脆弱不堪,纷纷落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台阶上。“成慈,你做什么!”师太喝止了她。姚初九收了手,颔首答道:“师太方才说,不许有落叶。如今将叶子都摇下来,再扫净,阶上便不会有叶子了。如此,一劳永逸。”她看似态度谦卑,却惹恼了一向和颜悦色的师太。“好,”师太说,“你知道变通,这很好。可你却不懂,天地行有常,万物自有灵。要你洒扫并非是为难你,也并非只为了这一时一地的干净,而是为了让你悟道。你既然不愿扫地,从此以后,便专心悟道吧。不想明白,便别去佛前参拜,佛祖也救不了你。”“我不要佛祖救我,”姚初九回答道,“十几年了,他都没有救过我,我又如何敢奢求以后?”师太看着她,欲言又止。“看来,我的决定没错,”她最终摇了摇头,又转身向平隐庵里走去,“你就在这里,静心悟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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