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走也好,”姚初九心想,“寒冬腊月的,这山林中这么冷,她那身子骨,怕是受不住。这寺庙里也戒荤腥,她那么弱的身子,应该好好补着才是,如何能来这里受苦?而且她还有家人,快到年关,她总是要回去的。”“她总是要回去的,”姚初九想着,又奋力地挥着笤帚,扫着这毫无落叶的台阶,“不如早回去!”但是,她总是事与愿违。在这一个月即将过完时,主持师太又将她叫进了房里。“成慈,”师太说,“方家姑娘决定留在庵里,带发修行。”“嗯?”姚初九打了一个激灵,“为何?”“她说,在庵里一个月,受益颇多,感觉身子也轻快了许多。为此,她决定在庵里长住,跟着我们一起吃斋念佛,”师太说着,顿了一顿,又叹了一口气,“只是,她还说,要你陪她。”“为……为何?”姚初九更加疑惑了。“她说,既然要跟着吃斋念佛,便不好再带着家中一众仆役住在庵里。方家姨娘会陪着她,除此之外,就只留了两三个仆役,够用就行。但是,他们毕竟对庵里事务不熟悉,所以,庵里给你安排了一间厢房,就在方姑娘的厢房边上……”师太说着,看向姚初九,又是良久的沉默。姚初九会意,低下头来:“明白了。”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成慈,”背后却又传来师太的声音,“你要知道,方家每年给的香油钱,都足够再造一座平隐庵了。”姚初九闻言,眯着眼睛迎上了门外脆弱的冬阳,答道:“成慈明白。”说着,她又回头,对着师太一笑:“那些神佛,并不是这平隐庵真正的主人,对吧?”她说着,摇了摇头,抬脚便走了。师太无奈的叹息从背后传来,姚初九却只觉得这一切可笑至极。人活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总是不能活个痛快?为何卑躬屈膝的总是她?可即使她如此愤愤不平,她还是要去到方棠的厢房。当她敲开方棠的门时,她又看到了那张苍白的笑脸,热情地迎接着她,仿佛前番所有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成慈,你来啦!”她站起身来,便要来迎她。她也换上了一身僧衣,未着锦服,未施粉黛,只有那披在她身后的长发昭示着她身份的不同。姚初九看着她那拖在脑后的一头乌发,一时竟有些出神。直到方棠来到她面前时,她才反应过来,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方姑娘。”方棠没有说话,只是立在她身前,黑溜溜的眼睛似乎在打量着她。姚初九被这眼神盯得不甚自在,干脆抬起眼来,回看向她。四目相对,倒是方棠先愣了一下,又笑了。“成慈,你还真是有趣。”她说着,转过身去,手指勾起一缕头发,在手里不停地玩弄着。姚初九垂下了眼来,一言不发。方棠的眼睛又圆又亮,干净的似乎一点杂质都没有。仿佛……无论发生了多少次不愉快,她还是会毫无芥蒂、毫无负担地以最初的热情走向一个人,如此赤诚而坦然。姚初九自问,她可以如她一般待人接物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留下来么?”方棠背对着她,问。
姚初九明明很想知道,却还是嘴硬地回答道:“不想知道。贫尼,只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哦。”方棠似乎有些失望,她终于转过身来,又对着姚初九笑道:“那我便不同你说了。”她说着,又一步一步逼近姚初九,在离她寸许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成慈,”她说,“其实,我一直很想亲近你,你可知道?”“不知。”姚初九回答着,听起来颇有几分冷漠。“好吧,”方棠似乎有些无奈,却又笑着牵起了她的手,“那你如今知道了。”“贫尼……”“成慈,”她打断了她的话,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这话问得真诚又奇怪,也让姚初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可方棠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微微一笑,又松开了她的手,一转身便走到了她的绣床前坐了下来——这床也是方家特意为她准备的,生怕她在这里住不惯。“不讨厌的,”姚初九在心里想,“一点儿都不讨厌。”她只是在面对她时总会有一些让人纠结的想法,虽说不明白个缘由,但她知道,那全然是自己的原因。“你为何要留下来?”姚初九还是开口问了这一句。方棠看向她,微微挑眉:“你方才还说,你不想知道?”姚初九依旧嘴硬:“的确不想知道,只是闲聊。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好了。”“哎呀,你这个人!”方棠似乎有些无奈,可她又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下,我便同你说。”“哦。”姚初九应了一声,却一步都没挪。方棠更加无奈了,干脆向后一躺,歪在床上,也不再看姚初九,只是说道:“因为我不想回家呀。”“为何不想回?”姚初九垂眼说,“你父母,分明很在意你。你在家里,应当很自在才是。”床帷里传来方棠的笑声:“是吗?你是这样想的?”“难道不是吗?”姚初九反问着。“哦。”方棠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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