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魂魄已然离体,厌足地带着这一日的记忆离开了人间……而她对此,竟毫无察觉。宓妃沉默了,她跪坐在她身边、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默默收回了手。在方才的某个瞬间,她彻底失去了对这一切做出反应的能力,脑海中一片空白,眼神也越发呆滞……她死了,她仿佛,亦死去了。她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与她相识了千百年、却最终只能温存一日的凡人。千年的记忆在她眼前不断浮现,而最终,她们能拥有的只有这一日。只有一日、只得一日……待到红色的日辉洒满洛水时,宓妃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没有嚎哭,也没有吵闹,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冰夷,又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冰夷,”她说,“其实,我也很累了。”“你的确给了我答案,陪了我一日。这一日,远远胜过我为神的千年时光。”“冰夷,”她伏在了她耳边,“我方才说,想要和你一起走,不是虚言。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她的使命已经完成,她的爱人已经死去,她对这世间所有的期冀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只剩了这最后一点小小的愿望。于是,她笑着,俯身抱起浑身冰冷的她。“冰夷,”她说,“你已感受了洛水,那,也该我去感受一下河水了。”她说着,在她面颊上轻轻蹭了蹭,又坚定地向河水方向走去。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少见的松快、少见的欣喜。很快,她就走到了河洛交接之处。她如上一次一般站定,又仔细看了看怀中人的面容。“我只后悔,没有早些回应你的情意,让你伤心了许久,”她喃喃,“但我从不后悔,当日曾在此处,奏响《南风》。”“冰夷,”她唤着,看向面前的河水,又猛然向前大跨了一步,“我来了。”话音落下,方才高贵圣洁的神灵在刹那间变得虚幻透明。她的幻影被河水吞噬,化为散流,融进了滔滔大河之中。而曾经的河伯冰夷,也随之一同沉入了河底,同曾经的凡人宓妃一般,成为了水下的一具无名枯骨。她们的身体连同故事一起在这河洛交接之地化为乌有,如同她二人曾熟知的《南风》之曲一般。千百年后,无人再记得她们,只有水上清风依旧。年年岁岁,呜咽的清风如期而至,却再无琴音埙声与之相和了。 人神道殊(十一)
“河伯已死……”姜惜容喃喃念着,又猛然回头看向老鼋精,怒问道,“说,如今这个弄虚作假残、害人命的河伯是谁?说!”她问着,又狠狠地踩在了老鼋精的头上,压得老鼋精根本抬不起头。老鼋精咬了咬牙,却又故作轻松地嘲弄笑道:“这不是你们凡人自己喂出来的新河伯么?”他问着,眼珠子看向癸娘:“那个人,我记得你,我曾见过你随巫姖一起修行,没想到你还活着。这事,你应当再清楚不过了吧!”癸娘置若罔闻,只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老鼋精见了,只是笑:“怎么?不敢说么?还是怕说了之后,你的朋友会怨恨你?”“你闭嘴!”崔灵仪狠狠在桌上敲了一下剑,发出刺耳的声响。“好、好,”老鼋精道,“你不愿说,我帮你说。”他说着,又努力抬眼看向姜惜容:“什么样的凡人,便供奉什么样的神灵。那时的凡人动不动就来祭神,很快,新的神灵便在河水之上诞生了。”他说着,得意地笑了:“对了,当时的凡人,十分喜欢人祭。送来河里的,可都是鲜嫩的人牲啊!”人牲……姜惜容忽然浑身一僵,连忙背过身去。可这一扭头,她便又看见了阴鉴。阴鉴之上,人们正成群结队,兴冲冲地来到河边围观。少女被绑缚了手脚,而祭河的尸祝则毫不留情地将哭闹的少女一把推入了水中。而这样的画面,几乎每个月都在上演。姜惜容不由得向后一退,却脚下不稳,险些栽倒,幸而被坐在一旁的崔灵仪扶了一把。崔灵仪虽扶着她,眼睛却只盯着癸娘。癸娘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沉默、平静,然而越是如此,便越是不同寻常。老鼋精见了,竟在一旁放声大笑:“如今的河伯,名唤冯夷,你们最好记住他的名字!他是最英明的河伯,对水中生灵极好。他将废宫给了我,只要我年年兴风作浪即可。如此,他也可以得到人牲享用。哈哈,人牲!人牲!这都是你们凡人活该啊!”“活该么,”姜惜容望着阴鉴,忍泪低声道,“几千年前,是她们,几千年后,依旧未变。她们从未从中得利,她们甚至不被视为一个同样有权活下去的人。”“惜容……”崔灵仪扯了扯姜惜容的袖子,想要安慰她。“没事的,崔姐姐,”姜惜容挤出一个笑容,又回头看向老鼋精,“待我先将这老鼋精,押入牢穴。然后……”“然后?”崔灵仪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姜惜容瞬间敛了所有的笑容:“我会结束这一切。”她说着,伸手抓住了捆绑着老鼋精的绳子,带着那些小姑娘,拉扯着鼋精出门了。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了崔灵仪和癸娘二人。崔灵仪望着癸娘,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隐隐感觉到,癸娘如今似乎正压抑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得强撑着站起身来,拖着这条受伤无力的腿走到癸娘身后,轻轻拥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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