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眼角分明有泪水流下。她忙低下头去,那泪水便落进了周身的水中。素霜轻轻叹息了一声,却依旧紧紧抓着杨鲤儿的手腕,并没有松开。“不过,你竟然知道……”杨鲤儿很快便整理好了情绪,又抬头看向素霜,问着,“你何时知道的?”素霜如实答道:“那女人下葬那日。”杨鲤儿有些惊讶:“那你……”“为何不戳穿你吗?”素霜依旧冷着脸,“因为我若是你,我也会杀了她。摆脱了她,你才能逃离从前的那些日子。”素霜说着,终于松开了手,直起了身子:“只是你的手段,未免太狠毒了些。”杨鲤儿没有反驳,她只是垂了眼,又问:“所以,素霜姐姐去而又返,就是为了说这陈年旧事的吗?”素霜看着面前这女子,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个小姑娘。“杨姑娘,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今日的请求,不会传达到公主耳中,”她说,“你放心,这些事,我不会告诉虞安公主和涵真道长,你可以在公主府的庇护之下生活,但是,你绝对不能在公主近前生活。”“为何?”杨鲤儿有些不平地问,“难道就因为我杀了一个一直虐待我的人吗?”素霜眯了眯眼睛:“因为你很危险。”“危险?”杨鲤儿笑了,竟直接从浴桶中站起身来,将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在素霜面前,“素霜姐姐,你看看我身上的这些伤痕,再看看我这身量……哪里称得上是危险呢?”素霜看向她的身体,昏暗的烛光之下,那瘦小身体上的伤痕并不明显,但素霜知道,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那些伤痕带来的痛苦是真切存在着的。她看着她的身体,又颇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我说过了,你杀了那女人,我不反对;可你手段太过阴狠,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这才是你危险的地方,”素霜说着,终于又看向杨鲤儿,正色说道,“如今你有公主府庇护,想要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并不难。你……想一条踏实的路,安心生活吧。”素霜说着,背过身去。她这次折返回来,本只是想敲打下杨鲤儿,让她认清现实。她先前可怜杨鲤儿,杨鲤儿又只是个平民女子,她这才没将这一切说与李琳琅听,也才放任杨鲤儿在她眼前做戏……而如今,杨鲤儿却想着在公主手下做事,这便不行了。“不该有的念头,便不要再有了,”素霜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下来,“知足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她说着,便要从窗子离开。可在这时,杨鲤儿却开了口:“可若是,我不知足呢?”素霜脚步一顿,只听杨鲤儿对着她的背影,接着问道:“若是,我想活得更好呢?”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仿佛只是个谨慎小心的孩子。
素霜听了这话,心里没来由地不安起来。她想了想,回答道:“这世道,能安稳活着,便是最好。”说罢,她回头看了一眼杨鲤儿,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你稍微躲一躲吧,我要开窗了。”杨鲤儿闻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身体,怔了一下,又苦笑了一声。“多谢了,”她转过身去,坐了下来,又侧头对素霜颤声说道,“对不起。”素霜没有回应,她开了窗,便又乘着月色,离开了这间屋子。杨鲤儿听见素霜离开,依旧若无其事地擦洗着,可不过片刻,她便忽然痛哭出声。“恶心,真让人恶心。”她愤怒地拍着水,哭骂着。水花四溅,小小的浴桶中竟也能掀起惊涛骇浪。然而她的哭声淹没在了水声里,在这长安城里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思乡那日之后,杨鲤儿果然没再提进公主府做活一事,她甚至老老实实地学起了纺织,看着像是要安生度日了。荀旖见她如此,也只当此事糊弄过去了,心中大石落了地。还好她有些俸禄,不必一直仰仗着李琳琅,便一如既往地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给杨鲤儿置办了一个小院子和一台织机,便依旧每日围着李琳琅转。这些日子,她总是瞧见李琳琅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册细细翻看、反复勾画,也不知她来回翻看了多少次。荀旖不禁好奇起来,便问道:“这是什么?”她问着,却很克制地没有凑过去看。“朝中官员的一些事,”李琳琅说着,抬头看向荀旖,荀旖正在给她研墨呢,“我打算今年杀掉几个人。”这轻松的语气和这沉重的内容,让荀旖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只听李琳琅又解释道:“有些官员,属实是巨贪,但如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不得轻动。但有些人,作恶多端,又无真才实学,留着百害而无一利,还是趁早死了腾位置比较好。给嘉鱼山庄的人腾位置,给朝中的忠臣良将腾位置。”李琳琅说着,又拿起笔来,誊写了几个名字上去。荀旖草草地扫了一眼,只见那一页纸上已有十几个名字了。她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事,只想着,李琳琅舒心便好。因此,她便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研墨。正磨着墨,却见芷荟走了进来,禀报道:“殿下,白云观的虚静道长送帖子来了。”“哦?”李琳琅放下了手中的笔,一伸手,芷荟便将那帖子递了过来。她低头看去,又看向了荀旖,不禁奇怪道:“是给你的帖子。”她说着,将这帖子打开了。荀旖听了,也觉得莫名其妙,忙凑过去看,这一看,她头都大了。原来是过几日便是清明了,而荀旖还顶着一个清明转世降生的无为子的身份,那虚静老道士竟要将戏做足,特请她那一日回白云观,在白云观内为她设宴、给她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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