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没入皮肉出令人心惊的闷响,江悬瞳孔颤抖着,眼前出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何瑞面色惨白,眉毛因疼痛紧紧拧在一起,却看着江悬,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江公子……”有鲜血从他唇角溢出,他咬紧牙关,瞳孔已近乎涣散。殿内一片混乱,没有人看清何瑞是从哪出现的。江悬终于反应过来生什么,慌忙用自己衣袖为何瑞擦去唇角血迹,一向平静的声音止不住颤抖:“你究竟、你究竟是谁……?”同样的问题江悬问过三次,第一次,何瑞讳莫如深,不肯相告,第二次,答曰自己只是奴才,第三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他终于不再对江悬隐瞒。“公子还记得十二年前……陇西……你在路边,救了一个快要饿死的人么……”何瑞努力微笑着,仿佛想要安慰江悬,血却越来越多,将江悬纯白的衣袖染得鲜红,“你一定,不记得了罢……”十二年前,陇西大旱,江悬返回漠北途中经过渭州,在城郊路边遇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那少年看着比江悬年长些,瘦骨嶙峋,近乎没了生气。荒郊野岭处,路旁尽是白骨,倘若放任他不管,不久之后他也会像那些白骨一样无声无息地饿死,被路过的野狗啃食。江悬心中不忍,下马将自己仅剩的干粮全都给了他,又为他身上溃烂的地方上药包扎,告诉他此地一直往东有一座县城,找到城东赵家告知江悬名讳,他们会帮他。“抱歉,我要去的地方天寒地冻,不方便带你。你拿着这个,倘若有何意外,可换些银钱。”——临别前,江悬将自己身上一枚玉佩给了那个少年。往事历历浮现,如闪电般击中江悬,唤醒他尘封多年的记忆。难怪他初到映雪宫第一次与何瑞见面,就有一种莫名的眼熟之感。原来他们真的见过。“我记得……”江悬没有觉自己声音带了哽咽,“我记得。”何瑞笑容惨淡,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一块玉佩,放入江悬手中。“公子,原谅我多年欺瞒……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下辈子……下辈子,再……”再什么,何瑞终是没有说出口。他呕出一口鲜血,缓缓抬手,仿佛不敢也不舍得触碰那样,指尖在空中停留许久,轻轻触摸到江悬脸颊。“好好、活下去,回、漠北……”“何瑞。”周遭的嘈杂喧闹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听到江悬叫自己名字,何瑞最后露出一个笑容,仿佛不再有任何遗憾一般,安然闭上双眼,手臂倏地垂落。江悬用力闭住眼睛,低头,眼角滑落一颗泪水。“何瑞……”一切生在须臾之间,谢烬目睹这一幕,稍一停滞,险些被萧承邺挥剑砍伤。
再一听殿外厮杀声由远及近,李策率军边打边退,被萧长勖围攻至承天殿外。萧承邺低头看了眼倒在江悬身上那具冰凉僵硬的尸体,眸色一沉,道:“护驾!”殿内禁军当即列阵而上,将萧承邺层层保护,谢烬边打边退,一边持刀抵挡,一边对江悬伸出手:“阿雪,走!”江悬恍然回神,抬起头,张了张口:“……可以带他走么?”谢烬咬牙:“裴一鸣!”裴一鸣会意,两名玄羽士兵立刻上前将何瑞尸体从地上抬走,由其他人掩护着撤退。江悬衣衫已被血染透,分不清是何瑞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对谢烬伸出手,谢烬抓住他手腕用力拽起,架着他胳膊将他护在怀中,问:“你还好么?”江悬攥紧手中玉佩,摇摇头:“我没事。”萧承邺冷声下令:“拦住他们。留活口。”“是!”宫门内外火光四起,玄羽军与白虎营从清晨厮杀至此,双方皆是元气大伤,放眼望去,满目疮痍。谢烬护着江悬,拼死杀出殿门,不远处萧长勖副将傅骁高呼:“将军,这里!”说着率一支兵马杀出重围,前来接应谢烬。人还未至眼前,忽见无数箭矢如雨般纷纷而下,带着火光,落入玄羽军阵中。将士们举盾抵挡,仍有不少反应不及,轰然中箭倒下。傅骁也被迎面而来一支利箭射中左肩,险些从马上坠落。一抬头,屋顶不知何时冒出一排弓箭手,大殿后亦有藏兵现身。傅骁咬牙将箭拔出,道:“将军小心!”这大约是萧承邺为萧长勖准备的最后一道埋伏,重重宫阙是最好的牢笼,那条通往承天殿的宽阔而壮丽的丹墀,已快要成为一片尸山血海。江悬回过身,隔着厮杀的人群,萧承邺站在最高那级台阶之上,垂眸冷冷看着他,开口,声音被周遭兵刃碰撞和人群高喊吞没:“阿雪。”他叫江悬的名字,不知为何,竟好像没有愤怒。“你要跟他走么?”他问。江悬没有回答。也许因为不久前服下那颗药,眼前一切都是飘忽的,连近在咫尺的刀枪弓箭都无法让他感到紧张或危险。他看着萧承邺,像隔着一层朦胧雾气,又像隔着茫茫黑夜,厌恶和恨都变得恍惚,甚至连萧承邺叫他的名字,他都反应了很久。萧承邺皱紧眉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这样的目光令江悬感到不适,他转头,视线中出现谢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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