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林夙林先生,这位是张临渊张太医。”裴一鸣为二人介绍。林夙微微颔首:“张太医。”张临渊回礼:“林先生。”林夙进来,身上带着些许冬夜的寒意,裴一鸣左右看看,谨慎道:“这么晚了,林先生找将军么?”“不,我来看江公子。”裴一鸣更警惕:“看江公子?”许是谢烬对林夙不够信任,手下这些人也都留着心眼,不敢完全相信林夙。林夙面不改色,淡然一笑:“裴副将放心,我不靠近。”他这样坦然,裴一鸣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不,末将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将军不在,故而,故而……还望林先生见谅。”林夙笑笑:“无妨。”裴一鸣默默后退一步,为林夙让开道。林夙推着轮椅到床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看着床上的江悬。他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之后,目光晦暗不明,此前提起江悬,他大多时候是冷淡的,此时却好像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萦绕在他周身,不锋利也不危险,反而平静甚至怅然。裴一鸣没来由的放下戒备,主动说:“江公子还在昏迷,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林先生放心。”——至于为什么让林夙放心,裴一鸣自己也不知道。林夙点点头,又像对裴一鸣说又像自言自语:“没事就好。”房里再次陷入沉默,裴一鸣低头,偶然看见林夙藏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攥紧,似乎是一种紧张不安的表现。可他在紧张什么?裴一鸣悄悄抬眼,林夙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悬。不知过了多久,林夙终于低声开口:“江公子……这些年,新伤旧疾不断,有劳张太医费心了。”张临渊颔首:“在下分内之事,林先生言重。”林夙似乎想对张临渊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却笑得不太自然,好在张临渊并不敏锐,只当林夙是江悬旧友,没有多问。裴一鸣默默收回目光,心底升起疑惑。另一边,谢烬带玉婵从小门绕进后宫,七拐八拐,找到映雪宫侧门。玉婵好奇问道:“谢将军对后宫如此熟悉,之前来过许多次么?”谢烬没好意思告诉玉婵他第一次来找江悬时在后宫摸了一个多时辰,把周围大大小小的路认了个遍,后来几次溜门撬锁,更是一次比一次驾轻就熟。他低头摸摸鼻尖,道:“你进去拿药,我在外面等你。”玉婵不做多想:“是。”
夜色深重,一进冬月,天骤然冷了下来,后院那处温泉汩汩冒着热气,寒夜中很是诱人。谢烬左右无事,走过去蹲在泉边,不由得想起那夜偷看江悬沐浴,又想起若是以后离开京城回到漠北,恐怕没有温泉给阿雪用了。——宫里这处温泉瞧着也不像天然开凿的,缘何能一直有热水呢……谢烬想着,站起来绕着温泉仔细查看,边看边在石壁上拍拍打打,琢磨如何能给江悬造一处差不多的。走到一块凸起石壁前,谢烬顺手敲了敲,敲完蓦地一滞,觉手边这块石头好像跟别的不太一样。出于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谢烬把手放在那块石头上,握紧,慢慢按下去。轰,一声沉闷的响动,庭院地面中央两块巨大砖石缓缓向两边打开,露出一处形似地宫的入口。谢烬下意识抽出长刀,顿了顿,缓缓靠近。阶梯两旁有壁灯延伸到深处,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晃动,除此之外,感知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谢烬随手捡了块石头扔下去,没有异常。江悬的寝宫,想来不会有什么要命的机关,谢烬试探着往下走了几步,果真一切如常。他松口气,横刀护在身前,沿着石阶向下,转过一处拐角,眼前出现一扇铁栅门,门后是一间用以行刑的牢房。原来不是地宫,是地牢。谢烬放下刀,接着反应过来什么,身子猝然僵住。——这是用来关押江悬的地牢。无数刑具呈现在眼前。长短粗细不一的鞭子、绳索、铁链、镣铐……还有一张冷冰冰的床,以及墙边木架上种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每一样都曾经用在江悬身上。谢烬看清那些东西,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甚至差点拿不稳刀。他慢慢抬腿,脚底仿佛有千斤重,艰难迈过那道不足三寸高的门槛。暗室依旧阴森冰冷,所有物件纤尘不染、锃亮如新,仿佛随时准备供人使用。谢烬走到床边,脚步顿住。床面是一整块光滑剔透的白玉,冰凉如雪。再一低头,床边立着一张案几,放着一排尺寸不一的碧玉柱体。眼前仿佛出现一幅画面,江悬躺在这张床上,双手被吊起,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屋顶,眼中没有屈辱和愤恨,只有深深的麻木和绝望。谢烬握紧拳头,闭眼深吸一口气。难怪最后那次,江悬那样排斥他靠近。谢烬想过江悬身上的鞭伤从何而来,却没想过萧承邺禽兽至此,竟用如此肮脏的手段折磨江悬。江悬说,——“那些事,就算日后将他挫骨扬灰,也必当如附骨之疽折磨我一生。”难怪。夜深了,玉婵将宫里的珍贵药材全都拿出来,装进背篓背在身上,临走前想起江悬养的花,又将窗檐下那两盆兰草包好,一手抱一盆,原路返回去找谢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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