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果然听话,埋头吃面。江世安把葱花挑的差不多了,也递给薛简一双筷子,道长伸手接过,忽然道:“我其实认识无极。”心痴蓦地抬头。江世安心里咯噔一声,抬眼盯了过去,对着薛简面无波澜的脸进行一个对方根本看不到的视线拷问。“大师可以到怒江会去寻,你的下一个突破契机就在那里。无极先生也常在朱雀城、怒江会等地。”心痴道:“我也隐隐约约心血来潮,算出有这样的契机,只不过还很模糊,没想到道长倒是清楚。既然如此,我们正好同行,可以到了朱雀城再分别。”这也不算说谎,江世安就是要去那里。那是一个世家名门掌控力很弱的城池,有十几家小门派相互争斗,地形极好,气候温和——重要的是,江世安在朱雀城有一部分产业、一座院落,这是他很久之前置办的。至于为什么置办?江世安也不能很好的回答。他记得那座院落布置得很好,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选的,花瓶、屏风、珠帘……就跟他曾经拥有的那个家一模一样,母亲的房间,小妹的梳妆台……他鬼使神差地布置了这样的一个空壳,但这只是一座院落,一个房子,睡在里面的时候跟睡在树上、睡在破庙里,也并没有实际的分别。这个精心维护的幻象连麻痹他都做不到……后来,就被渐渐遗忘了。江世安昨天想起它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时薛简正在喝药,他喝药从不觉得苦,总是面无表情的。只有在江世安面前,他会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跟江世安说要用茶水压一压……语气温柔得有一些委屈,简直像是悄然撒娇。江世安就是这么被勾得鬼迷心窍的。他默不作声地享受着这样异于常人的对待,他喜欢薛简在自己面前坦然示弱,让薛知一对他柔软地撒娇,这跟表明心意没什么两样。他给薛简倒茶,盯着他没有蒙眼、灰蒙蒙的双眸,忽然道:“你跟我回家吧。”薛简怔了一下。“我刚刚突然想起,”江世安对他说,“我有一个家的。在朱雀城……那地方也适合你养伤,我会对你好的。”薛简的视线没有焦距,瞳孔混乱地轻颤了一下。“你嫁给我吧。”江世安双手交叠、抵住下颔,眼眸亮晶晶地对他说,“我要跟你成亲。”抵达朱雀城的路上,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
入城后,夜雪已停。两人与心痴分道扬镳,住进了城内东北角的一个院落里。院子隐藏在曲折的街巷胡同里,打更人的更声飘荡到这里时,已经变得很淡、很远。江世安上前敲了门。留下看宅子的是一个上岁数的老叟、还有他年迈的妻子。老两口前几年受雇,看守这处宅院。江世安起初记得时,偶尔会在中原诸城的钱庄驿站处送信和银两过来,后来他忘了,并不确定这两口子还在不在。敲门声笃笃响了几下。江世安在原地没等到回响,正要推门。忽然听见脚步踩在雪面声细碎的动静,随后门闩打开,伴随着老叟的声音:“谁啊?”他一开门,在夜晚反光的雪地当中陡然睁大了眼,呆愣半晌,惊喜道:“东家?!”江世安临走前还另交了些许田地给他看管,不做他用,只是给老夫妇生活而已。月光落在薄薄的一层雪面上,映着面前黑衣剑客俊美年轻的脸。他束紧的黑发上沾了些雪花没有抖落,半消融地、温顺地偎在身上。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让白发老叟一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有他那位年轻神秘的东家,才有这样一双宛若星辰的双眸。江世安转头拉过薛简的手。看宅子的老管事姓陈,连忙让开路请东家进来,关好大门,殷切地探问几句。江世森晚整理安只随意听了几句,就说让他们回去休息。老管事却忙前忙后,把空置的主屋住宅烧好炭火,灯烛、热水,一概准备妥当,才掉头离去。江世安没有让管事收拾另一件屋子。屋子里的一切陈设宛如当初,没有丝毫变动。尘灰尽扫,纤尘不染,可见老夫妇看顾得十分用心。江世安伸手捡起桌面上的几本书,重新归入书架上,忽然透过一侧的铜镜,见到薛简摸索着触碰到床边的玩偶。那是瓷的。冷冰冰、硬邦邦,瓷娃娃小脸通红,笑眯眯地拜年。“那是……我和我妹妹。”江世安说。薛简的手挪了下去,修长的指节抵在瓷偶下方,果然摸到旁边有一个更小的。“她挺喜欢这东西的。”江世安说,“后来碎了,她也走了,我就放一个在旁边。我以为放在旁边我就能睡得安稳一点……但是没用。”薛简把两个瓷偶重新擦拭了一下,整齐地摆放在一旁的柜子上。“书房里还有我娘最喜欢的《山居秋鹤图》,挂在那儿的是仿品……等你眼睛好了,就能看到了。”江世安道,“等你眼睛好了,我就帮你重新习武,不过……我对于江湖武林实在失去兴趣,也没有追名逐利的打算。大概会开设一个武馆。”薛简笑了笑,说:“开设武馆?朱雀城的小门派都要害怕你了。很多豪门大派的起源,都是从武馆开始的。”江世安道:“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为了赚钱养家,不过我们道长只吃素,平生也没有什么爱好,就算我只教一两个弟子,也足够养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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