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下去:
“行啊。你来做太子,我去打蛮人。”
听到这话,秦鸣筝顿时嗤笑出声,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嘲笑他。
他想说,你这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若是去了漠北,怕是脸皮都要被风沙刮花。
又想说,玄骑若是什么废物都能认作主子,大昭早就被蛮人的弯刀割断了咽喉。
但沉默片刻后,他选了句最诛心的话:
“是做太子,还是做孙子?”
连京都的乞儿都知道,大昭朝廷由隆德皇帝执政,内有二皇子的生母江氏把持凤印独得专宠,外有江氏的父亲官拜丞相一呼百应。
而太子李开景是先皇后的子嗣,是一出生就受封储君的嫡长子,空有大昭最尊贵的身份,却在外戚倾轧之下举步维艰。
朝堂之上也对李开景颇有微词,权臣们个个都看不上他,觉得他庸碌无为,更有传言说隆德帝早有易储之心,就等着揪他的错处呢!
否则,请秦鸣筝出征漠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满朝文武谁都不想接也不敢接,隆德帝怎么偏偏就要交代给太子呢?
但李开景好似没有听到秦鸣筝的奚落,他若无其事地拾起酒壶,不紧不慢地斟满了酒杯,又将那杯酒递到秦鸣筝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他的来意:
“我代表大昭全境百姓,恭请飞龙将军出征漠北!”
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诚恳,字句铿锵似有兵戈之声,与房间里软玉温香的氛围格格不入。
秦鸣筝终于转过头,收起了脸上散漫的神色,眸光幽深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秦鸣筝师承其父秦遥秦老将军,十八岁带领玄骑直捣北蛮察都,硬生生将大昭版图往沧州以外扩张了五十里;二十岁被隆德帝亲自提拔为太尉,成为了大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五境统帅。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对于与他同岁却毫无建树的李开景,他有瞧不上的资格。
但此时,他看着李开景低声下气又不容拒绝的姿态,忽然间咂摸出了些古怪的味道。
秦鸣筝在京都休养了两年多,虽然鲜少去朝堂议事,但不是不明白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李开景从进门起就坚持叫他“将军”,看似在轻慢他,实际上是在反复暗示——他先是边塞的将军,然后才是大昭的太尉。
毕竟,李开景好好地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皇宫内外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却没能寻到他半点错处,想来不该是在这种细节上疏忽大意的人。
想到这里,秦鸣筝收了扇子,目光又冷冽了几分。
一只惯于以怯懦平庸示人的小狐狸,偏偏在他面前露出了没藏好的尾巴,是情势所迫,还是故意为之?
秦鸣筝是个武将,又远离朝堂纷争太久,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李开景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没接那杯酒,将李开景举杯的手晾在半空中,语气讥讽地说道:
“你让我孝期出兵,就算是告到陛下那里,也没这个道理。”
李开景顿了顿,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沉默半晌后,终于无可奈何地放下了酒杯。
他来这一趟就是隆德帝安排的,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秦鸣筝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在发泄怨气。
两年前,北蛮人大肆入侵大昭西北边境,前线的战况前所未有的胶着,双方拉锯了五个多月,最终秦老将军战死,秦鸣筝悲愤之下带队突袭北蛮营地,砍下了北蛮世子的头颅,强行逼迫蛮人退回了草原。
秦鸣筝带着秦老将军的遗骸回京后,隆德帝眼见北蛮后继无人而玄骑日渐势大,便起了“飞鸟尽、良弓藏”的心思,敕令秦鸣筝在京都守孝三年,又给他升了个“太尉”的职衔来安抚西北玄骑。
秦鸣筝回不去边塞,只能被困在京都的方寸之地,他埋怨李氏卸磨杀驴的行径,可秦家满门忠烈,他也不能让“忠君报国”的家训蒙尘,便日日称病不去上朝,将无人倾诉的孤寂和苦涩消磨在烟花柳巷之间。
谁都没有想到,还不到三年,北蛮就有新王崛起,再次来势汹汹地挥兵南下。
而整个大昭除了秦鸣筝,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够辖制玄骑、对抗蛮王的将领。
秦家的事情在朝中不是秘密,秦夫人去得早,秦遥又没娶继室,秦鸣筝就是家里的独子。
少年将军性情疏狂桀骜,朝堂上下都知道他这两年受困京都心里不痛快,不敢去触他的霉头,请他出征的事情推来让去,最后就落到了李开景的头上。
李开景敛着眼皮不说话,秦鸣筝就垂下眸,透过杯口琥珀色的酒液看着他的眼睛。
他像是要把胸口积攒的郁气全部吐出来,以下犯上的话张口就来:“需要的时候就放我去西北卖命,不需要的时候就把我拴在京都,这是在遛狗呢?你们李家人……真是凉薄。”
这句话既是真实的怨恨,也是绵里藏针的试探,秦鸣筝不想再稀里糊涂地做李氏的刀,他必须要弄清楚隆德帝究竟要把大昭的未来交到怎样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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