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东方国家,日本人过圣诞节的热情恐怕是全亚洲最高的。早在昭和时代就开始西化的社会,西式的生活方式一度被人们追求憧憬。大家纷纷开始学着喝咖啡,吃蛋糕,跳交谊舞。
东京的帝国酒店,还曾经因为大型的圣诞派对闻名。大家聚集在一处,带着三角形的圣诞帽,跳舞吃饭,好不热闹。
而到了现代,从原本基督教国家的火鸡大餐演化,日本社会也流行起了圣诞炸鸡宴。圣诞节前夜肯德基门口大排长龙,等着买一份全家桶的风景实在有趣,也让不少外国的游客连连称奇。
不过,程嘉煜每年都能看到,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是他和母亲不成文的规定,每年圣诞是他们母子法定的团聚之日,尽管这种团聚无非就是在高级饭店里冷冰冰地吃着华而不实的晚餐,然后听母亲全方位无遗漏地抱怨父亲这一年的所作所为而已。
大体的内容都不怎么变:他一年到头也没来看过她几次啦,就算来了也是争吵啦,他倒是对外边那位姨娘上心得很啦;那个姨娘心机深得不得了,自己不求名分,但时时刻刻想着让她的野种攀高枝儿,到时候还不是母凭子贵,也要来分一杯羹啦
年年如此。
今年的母亲似乎格外激动,说着说着还啪地一声把一个硬壳的文件夹甩在了程嘉煜的面前,你自己看看!
程嘉煜打开文件夹随便扫了一眼,是个教育信托基金的资料,数额不小,受益人的名字自然还是母亲嘴里的那个小野种。
叫什么来着,每年都听母亲咬牙切齿地念叨,他却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记在心上。
哼,现在是打着教育基金的幌子,明天就该打上门来抢股权分家产了!
忘恩负义的程青山,也不按着心口想想,没有我韩家,他能有今天?!
程嘉煜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不慌不忙地放下刀叉,语气淡泊,您既然都拿到了铁证,干嘛不去跟他正面对峙呢?我打赌正义一定站在您这一边。
他又摆出生意场上特有的虚伪微笑,我,也站您这一边。
看你这话说的,是准备要看我笑话呢?!我被别人踩下去对你有好处?!韩女士冷笑着看对面的儿子,对峙?程青山既然能让我拿到这些,他会在乎我去跟他对峙?还真不愧是父子俩啊,一对儿笑面狐狸。
程嘉煜并不反驳,唇边的假笑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我本来懒得告诉你,不过眼看如今国内也供不下他们这大小两座佛了。 韩女士的银质刀叉用力过猛地切割着面前的五分熟菲利,在瓷质餐盘表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
听说那小野种明年也准备去美国,可巧要去的地方就是你原来的学校!你也不用装腔作势地跟我说站哪一边,好好给我盯着他点儿就行! 韩女士狠狠地拿手指戳着文件夹,仿佛把它当成了那个女人的脸。
程嘉煜看着对面要把文件夹戳出洞来的母亲,假装出来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不是我不帮您,您也说了,程老板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我盯人又能盯出什么花儿来?再说,我自己那公司最近忙,天天得出差,毕业这么些年了,哪有时间回学校,恐怕根本见不着那谁谁
他卡了一下壳,囫囵地混了过去:那个小野种的名字,刚才还是没记住。
哼,大忙人!韩女士出声笑了,语气里分明带了不屑甚或一点威胁,我看,学校你倒是没少回去吧?
程嘉煜闻言,神色忽然一冷,收了笑容,双肘从桌面上移开,身子往后倚在了座椅靠背上,哟,合着您连带我一块儿查了啊!
你爱怎么玩儿是你的事儿,我懒得管,别落下把柄就行。我能查到的,别人一样能查到。韩女士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在进行一场母子之间的对话,倒像是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最近收敛点儿,该清的清,该断的断。等周市长的女儿回来,你们也该见上一面了。
话音未落,程嘉煜噌一下站了起来,表情已是非常不耐。
正赶上有服务员要过来给他们添水,被程嘉煜的动静吓了一跳,远远地站住,不知所措。
韩女士面儿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坐下!跟谁耍脾气呢!
程嘉煜没动,只是紧了紧攥着的拳头,呼出一口气,又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这才从外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细长的绒面首饰盒,恭顺地双手捧着放到桌上,爱德华七世时期的拉瓦利耶**,上个月在苏富比专门给您拍下来的。
圣诞快乐,妈!他拿过文件夹,往手心里拍了两下,您的事,我亲自经手。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说罢,直接把椅子推回了原位,离场而去。
餐厅门口放了棵高大的人造圣诞树,五颜六色的彩灯挂在塑料的针叶上不知疲倦地闪来闪去。
程嘉煜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摸了支香烟出来,抿在唇间,却并不点燃。
他把文件夹打开,借着树上彩灯的光亮,又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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