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佛已来。复过于此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祗劫。”——《妙法莲华经》房内没有开灯,只有昏晦的,由西边传来的光。尸体在白床上,我将背弯下,把身体蜷缩成团。长久站立后,背部是大片的酸胀,骨肉与墙粘合,一路摩挲下来,我立在墙边,从怀中翻出一支香茅草。多年前被藏入衣袋,多年后翻出,只剩干尸似的枝杆。将它折在掌心,干涩的梗对抗着,几乎穿入我的皮。发燥的姜黄,混着杆中游丝似的兰苕青,生死之间的荒芜,藏纳着无人生还的静谧。人,从光影中穿行,一个个紧凑的行动着,安静得如同运作的机器。没有哭声,没有任何声响。如同溺亡于水中,在无尽的沉默里坠落。只有我与尸体。很久以后,我向前走去;距离萧衍死去不过几个小时,他皮肤的颜色由蜡黄转向死灭的青灰。他真的死了,是天意,也算人为。可我只感到长久的宁静,如同大梦初醒,无悲也无喜。房内阴沉的霉味,隐约的腐臭,浓稠的血腥;在极致的静谧中,我察觉不到时间,察觉不到生与死的边界,只有起伏的胸膛,微弱的呼吸。长久之后,终于有人向我走来。男人清瘦,将一身黑衣穿得板正,对着我将头低下,很深地弯着腰:“大小姐。”他将腰抬起,正视我道,“葬礼已经准备好了。”“寿衣,场地,花圈,棺材,都已经准备好了。”我点了点头,看他拧着眉,等了会才听他说:“先生和太太……并不认可您的这段婚姻。”“太太说,萧欠先生不是您的良配。您值得最好的。”我顿了顿,突然笑起:“我要他。不可以么?”男人稍稍将背弯下,沉着头缓声道:“萧欠先生能被您认可,是他的荣幸。太太的意思是,您不需要给他一个名份。”“他配不上您。”我垂眸看着他:“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做。”他仍未将头抬起,只是柔声回应:“如果您仍对他有兴趣,罗家可以支付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让他安心跟在您身边服侍。”“如果您有天厌倦他了,罗家可以让他在您的世界消失。”“您是罗家的大小姐。很多事您不用亲自脏手。”我将眉抬了抬,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的意思是让我包养他?”“能被您看上,是他的荣幸。”男人终于将身体抬起,面向我,从容而温顺。我长叹了一口气,将嘴角扬起:“转告姑姑,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无人有权干预。男人滞了滞,将脊梁挺直,最后微微低着头:“明白。”他沉默了一瞬,接着开口,“太太最后让我转告您一句话。”“您是罗家的大小姐。您的背后站着罗家。”我终于凝神,长长地望了他一眼,最后从鼻腔中嗤笑出声。这句话即是底气,也是威胁。我的姑姑,罗兰的母亲,那个美丽的妇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用罗家本家主事的位子来压我。我所有的“底气”源自于罗家,罗家曾给予我太多,满足我早已倦怠的物质欲望;却又束缚我,将我捆死在这个令人无望的境地。曾有过希望的人才懂什么叫绝望。
从未有过希望的人,从来都是无望的。“我成佛已来。复过于此百千万亿那由他阿僧祗劫。”不动不伤。我抬了抬手,男人会意出去。在萧衍的尸体前,我想起来蝴蝶。如今他已落魄潦倒,他美丽的身体将会被所有爱慕他的人亲抚,他会被溺死在这样的爱里,他会死在他们的身上。只要替他画好一个圈,找准那么某个时机,他就会自己扑死在里面。就像曾经扑死在我身上的那只蝴蝶。我只要看着他碎掉就好。真正的猎杀从不是像只疯狗一样追逐着猎物。而是等待——等待一个,猎物自投罗网的时机。水潮混在木中的腐朽味,由外渗入内;我终于从萧衍的尸房里出来,仰头望向那片早已沉下去的天。蝴蝶还在家,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死了。死在了我的手上——我却把自己置之度外。哪怕日后有人追究起来也只能怪一句时运不济。命运如此,他死了,和我没有关系。而我现在要去为他创造一个无与伦比的爱欲世界。我的蝴蝶,最终会等到一个圣母似的少年,他们会相爱……然后他会遗忘我。我会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就像曾经无数次的窥视,记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等到有一天,他有足够的能力向我宣战。我将他养大,然后看着他背叛我,看着他忤逆我,看着他捍卫他的爱人……然后看他做下选择。一尘不变的乏味日子,终于多了些可以期盼的事情。黑衣男人站在我身后,静默地等待我发话。“两件事情。第一,替我安排好这场葬礼。”我凝视远方,那时天将晚未晚,天那边是片红山。浓墨里的山,大片的烧红。在一片贫瘠与荒芜之中,有什么开始悄然跃动。喉咙干涩,发疼发苦,我几度开口,却说不出什么。“第二,替我找一群干净的好孩子。”终于,我朝他发出这样的指令。身后传来微弱的鼻息,随即是简短的回应:“明白。”“我要送给萧欠,要干净,健康……”“还有漂亮。”蝴蝶是那样漂亮的少年。太美太脆弱的人,连靠近都是一种亵渎。如果让给丑人,我会万分惋惜。我对蝴蝶,已经足够包容。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他的。我喜欢他的美丽——我珍惜一切美的东西。他仿佛我手中最美的标本,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去捍卫他的美丽。他是一个除了美丽一无所有的人,为沉沦而生的美本就带着引人凌虐的欲望。被欺凌过的美,才值得人铭记——那是在俗世中,却超越凡俗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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