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大营。
三月春的漠北依旧是寒风萧索。前些日子下了好大的一场雪,让舒穆禄·明烈的铁甲变得更加冰冷了。
他在没有军务的时候不爱穿甲,穿他王兄赐的裘衣,盘一串蛇骨手串——有点像梁国人的装扮,但又不是,只是介乎之间。
在与梁国交战的军营里,这样穿未免有些不合宜,但好像也无妨。
一军主帅穿什么,下头的军士都不敢置喙,更何况,这位杀人不渣眼、威名赫赫的主帅,可是他们漠北十六部的二殿下,当今漠北王最宠信的亲弟弟。
况且,无论是任何人,只要看见舒穆禄·明烈那张脸,便会知道他身上有漠北血统。没人会认为他和梁国有什么关系,更没人会再记得那些往事。
时间太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在梁国的那十年,一切都变得飘渺而朦胧,只剩几个绰绰的影子。
烟雨江南里的宫廷,古寺高林,钟声沉重辽远,定陵楼下芳草萋萋;国子监学堂里置着红木案几,老夫子高坐堂上,口中是念念有词的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庭院里高耸着开着白色花朵的梭罗,垂丝海棠柔曼的花瓣落了一地,回廊九曲,太湖石藏在台榭之间,檀木笔架上挂着两只湘妃竹狼毫……
郑孟筠站在案几前,笼在月白色广袖中的手伸出来,玉一般的腕,打心字香纂,拈了线香去点。
白烟袅袅地从黄铜香炉里飘出来……
旧事如天远。
傍晚巡营时,副官来报,说是副将赫连皓元成功劫了梁国的粮草,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带不走的便原地烧了,还活捉了梁国送粮草的官员。
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大好事。
赫连皓元是舒穆禄·明烈最得力的副将。他叫副官传下话去,待赫连休整片刻,便到帅帐来向他汇报。
稍晚一些,赫连来到帅账,见了明烈,喜气洋洋地行礼,道:“见过主帅!”
明烈盘着那蛇骨手串,道:“说说吧。”
赫连皓元道:“回主帅,末将缴获了羊羔三百五十、精粮十二石,还有十车梁国药材,俘虏十三人。十三名俘虏中,还有这次的押运官,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那押运官带着诏书与委任状,应当是个要紧角色。”
接着,赫连皓元将那诏书和委任状呈上。
舒穆禄·明烈接过来。
他自然是认识梁国文字的,甚至于精通,至少比大部分没读过书的梁国百姓更懂如何识文断墨。
“郑孟筠”
这三个字明晃晃闯进他眼睛里,刺得他眼睛生疼。
谁?
他好像不认识这三个字了,把诏书从头到尾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没懂是什么意思。
他愣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这三个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良久,明烈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一把将那诏书合起,一团乱地抓在手里,脸上挤出一点僵硬而扭曲的笑来。
赫连皓元不知发生了什么,问道:“主帅何事?”
明烈扭过头,看着赫连,僵硬的笑容一点点碎掉。蓦地,他忽然仰天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前仰后合,“郑孟筠,郑孟筠!哈哈哈哈,真没想到有一天,有一天你落到我手上,郑孟筠,郑孟筠啊郑孟筠……来,来!来!赫连,带我去见他!”
明烈踉踉跄跄地朝帐外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回过头来:“不行,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去见他……去,去,拿浴桶和熏香来,给我更衣,我要沐浴!”
赫连皓元被忽然发疯地主帅吓着了,忙站起身来道:“主帅,人已在在战俘营,属下这就去布置重兵看守,他定是跑不了的。主帅若要审他,也不急于这一刻。现下便叫人去准备给主帅您沐浴更衣。”
他连忙退一下了,留舒穆禄·明烈一个人在帅帐里。
沐浴更衣后,明烈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那人就近在眼前了。明烈终于明白许久之前读的梁国诗词,“近乡情更怯”。
他独自坐在帐中良久,脑子不得动似的,空蒙蒙一片。
被郑孟筠抛弃后的恨,支撑他走过这么多路、这么多年。但可近在咫尺时,他又迈不开腿似的,不敢往前。
灯火如豆大,摇摇晃晃,随他在帐中枯坐到深夜,不能入睡。
又如何能入睡?舒穆禄·明烈觉得自己可笑,为了一个弃自己不顾的人,悸动疯癫,夜不能寐。
直到营内更夫敲了两遍钟,亥时将过,明烈方才大梦初醒,起身来,穿过安静的大营,走到东边的战俘营里去。
当值的小兵本在打着瞌睡,远远见到一个人影走过来,发现是主帅,立即打了个激灵,迅速站直了。
明烈问他:“赫连皓元今日带回来的人在哪?”
小兵道:“回殿下,就在战俘营内,东边法地去蹬明烈。
明烈很有一股子蛮力,一把抓住他左脚踝,粗糙的指腹在踝关节细腻的皮肤上来回摩挲,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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