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在背阴处,酷烈的天光之外,你看到一个妓女。
季云衿将敲下的字删掉,从卧室的床上起来。
你看到一个妓女。近乎残忍的开头,妓女如何一望而知是妓女,因小巷在背阴处,因陈旧不断旋转的蓝白红灯柱,晦暗不明室内的石楠花气息,还是艳粉色低头就能够看到乳沟的吊带裙。实际上妓女的吊带裙是石榴红色,由日光灯光而产生细微的色差、由先入为主的凝视变成艳粉,你的记忆重写,在降临下榻的第一天登堂入室,鲜红的指甲作孽海指引,解开客人衬衫纽扣……鲜红的指甲细数艳粉色钞票。
电脑旁放着昨天喝剩的咖啡,冰块化掉后变得像中药药液一样难以入口,堆积在透明杯壁上的气泡和浸泡出油腻黄色的香烟过滤嘴让季云衿感到恶心。视线从过期咖啡收回到空白文档,她接连三个月修改开头:
小巷阴暗潮湿,迂回到底,蓝色石棉瓦、还是一种建筑用的铝合金棚顶堆积搭建平房屋顶,像某种海滨动物的巢穴,十来个如出一辙的村落自建房一字排开,只此一户洞开大门,红色灯光闪烁,推拉门上贴不透明的磨砂纸,进出相似的面孔,女人穿着勾了丝的黑色长袜,不言不语。更多免费好文尽在:712t
季云衿穿过垂着厚重窗帘的客厅去到阳台上,下午四点,阳光刺眼,没有到她固定的工作时间,谈不上“工作”,她的写作时间往往在夜里一点钟之后,除此之外她只是茫然地蜗居,现在看来她才是一个典型的穴居动物。丢掉工作之后,她依旧租住在此,几次想要搬家都未能成行,收拾房间、行李成为难题,而走出房门成为最大的难题,一切故态复萌,她变成某年毕业时的状态,躺在宿舍硬板床上看着盗版的邱妙津饮泣。已经四月上旬,室内因春季多雨、少见阳光依旧潮湿阴冷,她穿着冬天的套头毛衫,没有新的工作,面对空白文档,日复一日,一种朴素的可以想象的颓然生活,如果曾悠悠来问,她会解释为分手后遗症,如果前同事客气询问,她会说自己想要做一些创意性的工作,如果父母关心,她将告诉他们,她决定gap一年,这在国外很常见。
阳台的花草还没有枯死,季云衿在角落的藤椅上坐下,想起上一次浇水是楚红离开之前。龟背竹叶片上落满了灰尘,她觉得那像自己的头发,不出门所以不必每天洗澡,不用打理形象,如不照天光,就不知自己已落满了灰尘。
「你去到一个简单的开在小巷里的理发店,老板是个女人,手法娴熟,沉默寡言。热水烫过的旧毛巾盖在脸上散发出热气,毛躁无型的头发变得柔软熨帖。」
妓女这个称呼似乎古典陈旧,或要重新写成“站街女”“小姐”“卖淫女”,而她的称呼则一成不变,“嫖客”“客人”,不如换为中性的称呼,也得以不使自己变成“嫖客”。季云衿按灭烟头,当得知自己所写的内容不会永远保持私隐,会被人看到时她会衍生出很多版本,像回答朋友、同事、父母是不一样的答案。小学学写日记,买了带锁的精装硬壳本,她已预设老师、同学将要看到,于是字迹工整,称老师而不名,将某某写作她最要好的朋友,实际上关系差劲,对方会在学校午饭时把不爱吃的剩菜倒进她的碗里,但她用工整铅笔字迹写我们是好朋友。她重写回一个看似正常的开始,她想起楚红说。
「你去到一个简单的开在小巷里的理发店,老板是个漂亮的女人,手法娴熟,沉默寡言。热水烫过的旧毛巾盖在脸上散发出热气,毛躁无型的头发变得柔软熨帖。」
楚红说她希望她写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成为虚构小说里唯一不作假的部分。季云衿真诚地认为她漂亮,但她如此生活的二十年,只记得一些作假的技巧,和楚红在床上假装高潮一样,她在生活和社交中假装高潮,直到无法假装的时刻。性爱的尝试让季云衿有时候追悔莫及,因有一些真实到像梦境的赤裸相见,如果对方不是楚红,而是某一任,她也许会衣衫整齐的做爱,以便互相保有一些得体回忆,她对真实的暴露——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有着天然的恐惧。
一周过去,四月中旬,天气真正热起来,季云衿从衣柜底下抽出夏天的短袖、衬衫,浓浓的樟脑味道透过衣物附着在她的皮肤上,真正从柜底出来的似乎不是衣服,而是她,听起来像一个同性恋笑话。白天变长,夜晚变短,让她极度不习惯,睡眠时间逐渐增加,但无数次睁眼天仍大亮,她下楼买酒,分出一半需要清醒的时间沉醉。
电梯里遇见楼上吵架的邻居,季云衿认出声音,男人问晚饭吃什么,女人说随便。面条?昨天才吃过。米饭?女人摇头。季云衿用余光看到。那随便是什么?男人拔高声音,有些不满,在电梯门开而门外无人时狠狠用钥匙按在关门键上。季云衿提着装满酒的塑料袋,手臂酸痛,想起忘记买一份便利店快餐,要空腹喝酒。楚红很少问她要吃什么,她也很少去问她,有着做爱重要过吃饭的默契,季云衿莫名其妙地笑,男人和女人同时回头看她,她庆幸手机没有息屏,对着亮光的屏幕继续笑。
电梯打开,她逃回家,和男人女人的社交已经耗尽全部力气,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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