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言片语,以及亲眼见证的事实,他能够拼凑出张东升的过去: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励志要考上名牌大学,等他毕业来到妻子的家乡,真正走进中产阶级的生活圈子才发现,自己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他渐渐忘记了小时候的梦想,尝试说服自己接受人生的不愉快,可是从理想到现实的落差太大——名校毕业,甚至一度可以直博的优秀大学生,沦落到去少年宫当个没有编制的临时校工,把时间都花在了工作和家庭上;妻子家境优渥,结婚后依然早出晚归,在外面有了情人,到家却依旧享受着丈夫的无微不至;八年了他们仍旧没有自己的孩子,唯一维系着婚姻的情感纽带也断了。
他的付出在岳父岳母看来,与女儿的幸福相比不值一提,他们也在极力劝解两人离婚。离婚后张东升根本分不到徐家半点财产,可能是因为婚前早已签署了协议,又或者是徐家这些年来早就做好打算,慢慢转移了他们的夫妻共同财产,车子房子都在徐静名下,攒下的钱也都汇到别的账户,张东升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况。
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起诉,少部分人则会闷头吃下这个哑巴亏,而张东升心里清楚自己没有经济能力长期和徐家打官司,难以胜诉,也不愿咽下这口气,在付出一切、做了所有努力后依旧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选择。
谁不想重新开始。
但是得有人付出代价。
越是上了年纪,试错成本就越昂贵,留给他们自由选择的空间太小了。朱朝阳明白了他为什么对那些人下手,就更觉得他情有可原。
小时候他被教导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他一直想要坚守着最后的底线,父亲却口口声声为伤害过他的人求情,让他撒谎,让他别把事情捅出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这样多简单,多轻松。什么也不用担心,就能继续过日子。成年人认为的圆滑世故,却轻而易举颠覆了少年幼小心灵中还未成型的世界观,父亲在心目中的形象反转,他的天塌下来,赖以生存的信仰被彻底推翻。
高洁的灵魂也被玷污了。
在少年非黑即白的眼中,世界的光亮从此消失了。为了留住父亲的爱,他拼命压抑着对朱晶晶的嫉妒,对父亲出轨的不满,对学校同学的厌倦,但在认清现实后,无拘无束的恶意被放大,已没有什么能成为他的阻碍。
为了秘密不被发现,为了更好地活着,他算计着所有人。
在那一刻,朱朝阳完全理解了张东升。
现在他想挽救自己,按照小时候向往过的样子活着。他要做一个品德高尚,心怀善意的人,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实,用未来的日子替过去赎罪。
我还有机会吗?朱朝阳问自己。
至少他已经在这样做的路上了。
“你应该来过很多次吧?”张东升望了望天色,有变暗的迹象,手表显示现在是晚上六点五十,很快就要天黑了。
他们索性待在这儿看一次日落。
“也没有,我妈很少让我来这里。”甲板的缝隙里长了一株形状奇异的小草,朱朝阳把它拔了,放到手心,“我记得在我九岁的时候这里才刚刚修建好。以前我和爸爸来过。”
小时候朱永平带他来堆沙堡,初一的那个暑假,严良和普普借住在其中一艘船上,朱朝阳有太多美好的回忆来源于这片海。
后来严良和张东升死在这里,他就再也没来过了。
虽然不明白张东升为什么会复活,但朱朝阳非常庆幸那天在书店偶遇他,他们走过的地方曾经遍布死亡的阴影,如今却覆盖上全新的回忆,直至绿茵遍野,繁花盛放。
也许,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运气的。
朱朝阳把手摊开,放在张东升眼前,张东升低头发现那是一棵罕见的四叶草,在少年掌心闪闪发光。
他小心地接过它,看着面前同样明亮的一双眼睛:“朝阳,你妈妈说你以前特别爱笑。”
“有吗?”朱朝阳还真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把脸转过去,送个东西给你。”
“不会又要变魔术吧?”朱朝阳如他所言,转头的同时还闭上了眼,海风抚着手臂,凉丝丝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张东升说好了。
等他满怀期待地朝张东升望去,却猝不及防地被泼了满身的水,朱朝阳目瞪口呆地看向他手里空荡荡的脸盆,脑子里划过一万个问号。
“你真幼稚。”朱朝阳立即跳下船,随手捡了个瓶子跑到海边接水,同时后背又被洒了水,将他新换的衣服也彻底打湿。
他将瓶子改装成水枪,向张东升反击,他们开始打水仗,跑着跑着不过一会儿两人身上就湿漉漉的,连一块干净的地儿都没了。
这澡当然是白洗了,但张东升的目的也达到了,朱朝阳的动作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彻底放开,他躲闪得很快,动作一刻不停,他们再度走入海水中,波浪深深浅浅淹没了脚腕,混合着泥沙拍打两人的身体。
朱朝阳脸上还挂着水珠,弯腰笑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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