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仍驻足门外久久不敢动作。
他一遍遍地深呼吸,感觉生命力也被炎炎暑气蒸腾殆尽。
好像从阴仄角落的裂缝顽强生长、但因长期风吹日晒而苟延残喘的那束野草。
佳肴尚温,碗筷也已齐备,女人却只斜了贺明渚一眼,不慌不忙地继续清扫着地面上不存在的灰尘。
“碰见你爸了没?”
“没有。”
贺明渚答,女人闻讯欢快道;“他说好今晚回来的,待会儿我再催催他。”
贺明渚正想方设法如何借口到同学家过夜,但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父亲总是被工作绊住,于是归来的晚餐便成了三人共处一室的直接动机,虽然十有八九剑拔弩张——但她绝不会放任自己缺席这千载难逢的场面。
你还疼吗?
什么?
上次是我脑子不清醒了,她说,下手没轻没重,还疼的话跟我说,我给你买药去。
好。贺明渚接受了,别无选择。
女人至今仍默许他回应时不带称呼。因为这声“妈妈”是独属于她腹中素未谋面的孩子的。
她做梦都想要一个亲生骨肉,可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屡次落空必定伴随理智的丧失。
在第二次滑胎后,女人鬼迷心窍,重金聘请一位当地深孚众望的神婆前来做法。神婆摆起阵故弄玄虚了半天,最后直指被迫在旁助威的贺明渚:“这孩子命盘混沌,乃是邪崇附体,虽不至于伤及父母,手足之情只怕是无福消受了。”
“若想再要一位贵子贵女,趁早分离才是正道。”
女人听罢一脸错愕。
贺明渚则预感大事不妙。
尽管一直极力证明自己不存在任何威胁,也在劫难逃。
公婆不相闻问,娘家人不待见,福利院不满足收容条件……除却这个家,他还真无依无靠。
如此女人对神婆的“忠告”深信不疑,贺明渚的百般辩解也等同于事不关己的无辜。
总体来说,衣架、扫帚和擀面杖的效果各不相同,衣架是偏刺痛,后两者则是闷痛。铁质的衣架甫一落下,皮肤便肿起红痕。贺明渚渐渐习得根据痛感辨认工具的要领,然而于殴打和谩骂百无一用,女人劈头盖脸尖声质问:“你把我的孩子藏哪儿去了?把他还给我!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
而贺明渚只能蜷缩着用手护紧脑袋无力重复:“还给你,还给你,我还给你……”
天光大亮,照旧是满桌喷香的早餐。
女人略歉疚道:“昨晚不小心喝多了,我不该碰酒的……孩子不喜欢这样醉醺醺的妈妈……”
贺明渚置若罔闻,女人又开始威逼利诱,他近乎麻木一一照办,违心恭祝“我想要弟弟妹妹”。
长大于多数人而言是童真的逝去,对他来说却是长夜难明。
被扫把的木刺划伤,贺明渚趁夜溜到阳台,指腹沿痕迹轻抚,成倍的疼。定睛一看,血口子横穿过上一道痂皮。月色照亮他惨白的脸。
它甚至赶不及完全愈合。
以至于接起话筒的手都在颤抖,不知是疼痛还是激动所致。
在贺明渚迄今为止短短十年的生命里,关于母亲及兄长的印象早已模糊,但始终温暖着他。经由派出所民警出面,哥哥姗姗来迟,却与记忆中判若两人,尤其是表现出的无关痛痒让他再度束手无策。
既已穷途末路,何不孤注一掷?
亲手撕开血淋淋的伤口,乞求庇佑和垂怜。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胆,不必再从梦中惊醒,不必再忍气吞声……贺明渚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照常作息,嬉戏玩耍,似乎全然挣脱了曾经纠缠不休的阴影。
但伤口永远都是伤口。
不会因苦尽甘来就此磨灭。贺明渚依旧习惯身着长裤,衣袖也得盖过胳膊肘,汗流浃背时,早已结痂愈合的伤疤甚至还会重现灼痛感。虽然只是幻觉。
伤口是灵机一动用作当时扭转乾坤的利剑,衣物才是他的铠甲。
真正的切肤之痛不仅仅是一次次的无情鞭笞,还有从皮肉上的“烙印”随时滋生泛滥的惧意。
女人出院后贺明渚不出所料惨遭毒打。诊断书白纸黑字再明确不过,她一字一句地复述给他。往后的时间总有窃窃私语穷追不舍,言辞或玩味或犀利,无不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再无从自我说服,任由女人失控地宣泄怒火。
她本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美满的母亲,尽享天伦。可是自己剥夺了这一切。
贺明渚在自甘受罚的煎熬中默默亲吻着十字架。
因而惶惶不可终日,凡是风吹草动即心猿意马,寝食难安——万一灵验了呢?哥哥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不该奢求多余的担心。
况且哥哥犯不着为了细枝末节分神。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如同一只破败的提线木偶,全凭主人处置。一扫而过那稚嫩的肩背上错杂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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