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低沉下去,顾茗眼睛也红了起来,并非因为泪水,而是她想到了她最气不过的事情。
“根本就没有回温,让我爹爹彻彻底底失望的,是我哥哥要去留学的时候。顾裕丰如何都不允许我哥哥离开前再见爹爹一面。后来他走之前,他发誓要站稳了脚跟,再回来接爹爹离开,可不等他回来,爹爹也死了。”
“你哥哥,不厌烦你爹爹了吗?”陆枫泽还记得这件事,但他也明白,其实是顾茗还没有仔细提及个中细节。
“人总会长大的,我哥哥什么都明白之后,他和我一样,都最为我爹爹不值。”
旁观者总是最清的,但当时他们也都没有能力去撼动一切,所以才会任由所爱之人在命运之河里被推着前进,最后抱憾终身。
顾维朝与顾骏安十五岁时,被顾裕丰安排着,皆是要去出国读书。
消息不多久就传进了顾雨宸的耳里,惊得他都吓掉了手里正在浇花的杯子,仔细问起颂菊,此话可能当真。
顾茗半途才进了屋门,只听见一句顾维朝与家主大吵一架,把家主气得不轻。
缘何吵架,顾茗不知,可她却看见了爹爹脸上,浮出惊讶的神情,嘴唇不知该不该张开,等再出声,才深刻表现出他是不可思议:“他是为了我,和家主吵得架?”
是啊,顾维朝在前厅当着徐义真、顾骏安,对着顾裕丰就是一顿劈头盖脸。顾骏安当然觉得顾维朝此举实在是太冲动,在身旁拉着他的衣服,望他赶紧停止。只是顾维朝坚决不肯,那双极像顾雨宸的眼睛,对顾裕丰决绝地凝视,严刑拷打着堂上不可一世之人的内心。
“我临走前,只是想要见我爹爹一面,都不行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啊!”
徐义真也想要靠近阻拦,生怕顾裕丰气急了,再对顾维朝用不该受的家法,可惜无人能将他压制,跪在地上的是两个人,可顾维朝直接站了起来,个头虽比顾裕丰还差了一些,气势却已完全不输他。
他平视着这个平日里,没对他与顾骏安付出半点心血的伪君子,心中的愤懑,在他的刻薄面前,也再无法压制半分。
“那他说了什么?”顾雨宸心悬了起来,不论顾维朝那时说了什么,他也都能猜到他会为了心中的执着,口不择言。
颂菊特意压低了声音,但即便如此,顾茗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说,主母待我很好,所以我才有幸活到今日。我曾经不懂主母,为何不像待大哥那样,也待我事无巨细,后来我才明白,那能待我事无巨细的人,是被你剥夺了资格,你还拿我做威胁他留在你身边的筹码。若是你有对我半分上心过,也不会让我五岁时还是非不分,对自己的亲生爹爹那样咒骂。”
顾维朝那时毫无颤抖,紧紧攥着拳头,这一字一句,就是他一直想要说的,他痛恨的。
他鄙视这个面对着自己的道貌岸然之人,恨意在他的心上越烧越旺:“你都未问过我爹爹想不想见我,就先拒绝了我要见他,说是顾念他的情绪,所有的,还不只是你的自以为是!”
顾裕丰僵在了原地,想要挪动的脚步,却也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得无法向前。
他们的控诉从来条理清晰,掷地有声地砸下来,仿若血淋淋摆在自己面前,徐义真是如此,顾维朝更是如此。
被自己的儿子痛骂,顾裕丰从未想过,都让他恍然以为,自己是回到了顾铮棠濒死的床榻旁,而那是他一生中作为“儿子”,性情最真实的一次。
他端着一碗加了毒的药,恶狠狠地对他讲,老东西,你下地狱吧,这是你的报应。
可谁承想,兜兜转转,就像报应,他的儿子也不留情地对自己翻了脸。这次无人会再隐忍,他的亲生儿子迫不及待地,亲手撕开了自己虚伪的纱,以下犯上,更唯恐天下不知。
可顾维朝铁了心,他就是不会再给这种人跪拜,从他毅然站起的那一刻,他就已然决定,揭穿顾裕丰的虚伪,哪怕于自己而言代价惨重。
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顾雨宸听到顾裕丰当时沉默了好一阵,后背直冒出阵阵冷汗。他赶紧一把抓住了颂菊的手腕,神情更加慌乱:“然后呢,是不是顾裕丰打他了,是不是也不让他去留学去了?不行,我要去给维哥儿去求情……”
顾茗见状赶快跑了过去,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令他安心,生怕他会冲动。颂菊也未再敢继续停顿,紧拉住顾雨宸,眼神不断传递起抚慰:“家主没打维哥儿,只是把他关了起来,说,等他到了要去留洋那天,就会把他放出来,不会有大碍。”
解释一出,顾茗明显感觉到了,顾雨宸略微松弛些的腰身。他吐出一口气,恢复了呼吸,可呼吸声却极为明显,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他望向一边,是又瞬间陷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刚刚还紧抓着颂菊胳膊的手,他松开搭在了桌上,表情中的急切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许久不见的过度冷静:“找个人,去给维哥儿带话,说我还记恨他当初对我的冒犯,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他,要他不要再与他的父亲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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