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前往定远殿。定远殿地方略偏远些,离沈灵书住的流云殿有些路程。
长廊曲折,两侧林荫茂盛,被雨水涮洗后,晚风拂过,吹到人身上带着一丝透凉之意。沈灵书这几日身子弱,采茵不免站住了脚步替她又紧了紧披风。这一站,沈灵书瞩目远眺便瞧见了前方不远处回廊下站着的墨色身影。她的眼睛一到晚上,看东西便不大真切。按理说十几步的距离,她是看不清的,只是那道追逐了四年的影子已经刻入她的肢体记忆般,只消一个模糊的轮廓,便一眼能认出来。沉沉夜色,那人也正好朝她望过来。眼神带着寒意,落在她的发间眉眼。沈灵书原来还病着的面容,更添几分苍白。采茵也发现了来人,低声提醒道:“姑娘,太子殿下在那边,咱们得过去见个礼。”采茵自小跟着沈灵书一同长大,自然妥帖她的心思,是以她的声音是鼓舞雀跃的。她家姑娘每次与太子殿下“偶遇”都是十分欢喜的。可沈灵书此时此刻,身体就跟灌了铅一般,迈不开步。“姑娘?”耳边传来采茵催促,那人探究的视线亦是没打算叫停的样子。沈灵书缓了一口气,朝长廊尽头走去,立在那道矜贵身影前,弯身行礼。她风寒方愈,带着些鼻音,念起来软软的:“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不用她看,便知那人俊美的面庞上,定是薄唇紧抿,容色凌厉,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太子察觉到了她风寒初愈,眸底愈发深邃。顶着病恹的身子也要来见他,她究竟在想什么?越想声音便越发冷硬:“起来吧。”沈灵书起身仍旧低垂着视线,不愿抬眸看他,一双美眸只专注看着脚下,思绪也跟着开小差,出来的时候走得急,鞋面上沾染了水迹,此刻风一吹,略有些凉凉的。太子见她低头,知晓她苦心孤诣达成的“偶遇”被戳破,一时羞赧低头,话语不自觉严厉起来,“县主风寒未愈,若出个闪失,岂非皇家照顾不周。”沈灵书方还自若的心绪突然一滞,抬起脸看他。对上这痴缠的目光,陆执眼神凉得可怕。沈灵书心口蓦地烧得慌。从前看不透,如今置身事外了,才发觉他是这般看待她的。是了,四年来偷偷跟在身后的注视,不敢宣之于口,只敢默默送些汤水的关心,七夕节针眼蹩脚被他随手赏人的荷包。其实他早知道她的爱慕,所以才会以为今日宫宴,也是她接近他的机会,这般厌恶。沈灵书很想说,若非刚刚他在长廊尽头注视,她本打算避路而行。可这样的说辞,连沈灵书自己都觉得苍白,太子又怎会相信。沈灵书深吸了一口气:“殿下说的是,只是皇后娘娘派人来知会,臣女不敢失礼。”“这位便是沈家县主?”一道明亮飞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灵书不得错愕抬眸。少年容色清隽,肩绣浮云纹,腰束白玉带,此刻身体因说话故而腰间玉佩轻轻摇摆着,气质如山涧清泉,一瞧便是出生高贵的氏族子弟。见沈灵书有些局促不知如何称呼,曹澜唇边挂着笑意:“是在下唐突了。县主养病期间,我妹妹曹玉还曾去探望过县主。”沈灵书脑海里一瞬蹦出了有关曹澜的印象——长亭侯府的嫡长子,顺承五年的新科探花郎,而后考入礼部,如今虽为从五品,可年方二十,背靠侯府嫡子的招牌,不走荫封旧路,前途无量。又因相貌生得极好,却从不拈花惹草,君子行径,惹得上京无数女子青睐。她突然想起,初来京城时坊间有个顺口溜:论起在上京的风头,便是文看曹家小侯爷曹澜,武看大理寺祁时安,文武都看,东宫陆景宴。“小侯爷好。”少女嗓音糯糯,朝他望去。疏影横斜处,沈灵书着一身浅碧色对襟罗裙,外罩一层薄薄的烟笼纱,肌肤白皙,小脸不过巴掌大。她的眼睛生得极美,乌黑缱绻,此刻因病愈多了几分水光潋滟。自幼养在江南的姑娘,望向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天生的柔情绰态。一丝悄然而生的算计顿时涌上沈灵书心头。她虽不嫁皇家,却也要找一位家世背景雄厚的夫家撑腰保命,不若前世那般为人看轻,随意下手,悄无声息的死在流云殿,死后连个裹尸的人都没有。曹家百年氏族,底蕴优渥,乃真正的高门显赫之家。曹澜年少有为,又不是那种沉迷女色,不好为学的浪荡子,乃是走科举仕途的谦谦君子。眼下,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沈灵书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也起了攻略曹澜的心思。不然,她与曹家平日里素无往来,何以一面之缘的曹玉要登门探病。这其中,定有说法。“沈姑娘好。”曹澜到底是君子,对上沈灵书一双笑意盈盈的美眸,清隽的脸有些不自然,袖摆下的手微微蜷缩成拳头,是被注视的温热。绵绵的雨丝应景似得悄然落下,不知何时而起的水雾自二人之间萦绕,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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