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傅修明终于不受控制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想迅速从这种难堪的处境里解脱出来,却听见傅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会不会很难看?”“什么?”傅修明怔愣抬头,倏然沉入一片深海:“什…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傅辰抬手点点自己脸颊的伤口。碘伏液晕染出一小段狭长的棕黄色,在他年轻细腻的脸上显得突兀。傅修明失神的看了会儿,才取出一片医用纱布细细擦拭溢出伤口的碘伏液,低声道:“不会…”
手指肉眼可见的发抖,伤口的碘伏一不小心就被擦掉了,擦了又补,补了再擦,越靠越近。傅辰炽热的呼吸喷在镜片上,视线蒙了层雾气。傅修明伸手一擦,留下一片湿痕,仍然看不清楚。看不清楚让听觉变得敏感,他能听到傅辰沉稳的呼吸声里交缠着另一道急促的声音。“很热吗?”傅修明仿佛从迷雾中惊醒过来,突然收回手。他额头沁出一片汗,衬衫粘腻的贴在身上。真的很热,怎么会这么热?“好了,洗脸小心一点。”傅修明慌乱收起药箱放回抽屉里,回到餐桌前坐下:“吃饭吧。”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饭干的难以下咽,傅修明转进厨房拿出一个空碗盛汤,喝完一碗还是觉得渴,于是撇掉上面的蛋花又盛了一碗。“很渴吗?”“有点。”傅修明低头喝汤。真的很渴,怎么会这么渴?他喝掉了几乎一整碗汤,然后看傅辰一点点吃掉碗里的蛋花和上面一小颗一小颗翠绿的小香葱。“有没有话要问我?”傅辰吃掉最后一片蛋花放下筷子。傅修明从他手里收走碗筷问:“你想说吗?”他手上没停,转身走进厨房,把碗筷放进洗碗池,再收拾掉桌上的剩菜残渣和打包盒。傅辰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倚在移门上,看着里面刷碗收拾的背影。挺拔的背脊上,两片蝴蝶骨之间,衬衫颜色有一小块加深,那是被汗水洇染的痕迹。“如果是我呢?”如果是他先动手打的人,如果真的报警,事情该怎么收场?“不会。”回答短而快。“为什么这么肯定?”“小时候叫你学跆拳道就是为了让你学会保护自己,你从来没有随便打过人,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这是一种不太严谨的推论,傅修明没有说出根本原因。傅辰没说话,片刻傅修明又低声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不会。”声音很轻却完全笃定,是理所当然的语气。其实信任不需要理由,仅仅是“我相信”三个字。这才是最根本的理由。按下手柄,水流声戛然而止。厨房开着窗,背上氤氲的汗渍被微风渐渐吹干,傅修明从挂钩上扯下一块洗碗布仔细擦干碗筷。傅辰走进来,接过他手里的碗放进消毒柜,傅修明侧头看了看他,把第二只碗递了过去。陶瓷碗在两人之间传递,然后落在消毒柜架子上,发出细小清脆的叮当声。“我在公交车上碰到一个女同学,第二天又碰到了。”傅辰冷冷哼了一声:“那个周旻涛,又蠢又无聊。”傅辰说话一直都是这样,有时候简短到指向不明,但是傅修明都听的懂。他认为这是父子相处多年的默契,他不会以为自己其实总在有意无意揣摩傅辰的心思。“那个女孩子喜欢你?”傅修明不假思索的问出来,快到根本没有过大脑。反应过来那一刻他递碗的手突然顿住,在傅辰接过去时迅速放下。傅辰把最后一个碗放进了消毒柜,淡淡说道:“这跟我没关系。”傅修明的面部表情微不可查的一松。表面上,只是一个父亲在探究儿子是否早恋的问题,只有他自己知道,寻常的问题背后隐没着怎样不寻常的心绪。晚上他没有上楼陪傅辰做功课。说是要备课,其实只是坐在电脑前发呆。没过多久,听见傅辰叫他,于是上楼辅导傅辰做了一道数学题。俯身在他身侧时,眼神又扫过喉间明显的凸起,不自然的转开了视线。“看书吗?”傅修明想下楼,傅辰状似无意的把书递了过来,头还埋在练习本里,笔刷刷刷的没有停下。傅修明手指微动,没有接。傅辰似乎感觉到迟疑,转头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看吗?”傅修明再次陷入到那片深沉如海的目光里,无意识接过书退回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窗外明月高悬,沉寂如水的夜空点着几颗星子。未值盛夏,蝉鸣从窗外隐隐约约飘进来,有时和着麻雀的叫声,有时混着楼下行人的谈笑和汽车引擎的声音,盖过了书房里书页翻动的轻响。傅修明不知不觉待到了傅辰做完功课。浴室的水流声响,他才合上没翻动几页的书走下楼。回到房间,他又坐在电脑前发呆,有意无意打开那个网页,看到里面没有新的留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突然个人中心跳出一个小红点,对话框显示一条信息:“周五,八点。”期待落到实处,他的心陡然一跳。电脑屏幕的亮光印在脸上,使他的眼睛看起来很亮,像夏夜的星子。但那也只是幽暗角落里散落的光亮,见不到任何一缕阳光。傅修明埋首掌间,仿佛是想把自己浸透在黑暗里。夜已静,人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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