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是免课户,这是写进律法的大事,你处置慧凡,寺院何辜?”温太主柳眉倒竖,忍不住质问。一朝天子一朝妾臣,当今皇帝登基后,虽然没有大肆减免温太主的食实封,但比起太上皇,温太主与皇帝更远一层,不能像旧日那样理直气壮地花用,只能添些旁门左道的进益。但是温太主于前朝的影响力远不如诸王,妾臣、贡生也不会舍近求远去拜温太主的门。温太主便听了幕僚的进言,出资建了些寺院,学世家豪族建起庄园,搞些买田地、藏匿户口的事。慧凡只是温太主名下一人而已,失了慧凡温太主有无数人去替,可姬无拂话语中“彻查到底”的意味,却是要动她的财路。这事温太主决不能忍受的。姬无拂呵呵笑:“律法是人定下的,自然有更改的时候。如今朝中形势如何,官吏又在为何事奔忙,温太主是一分也不关切,偏偏在意这寺院的一亩三分地。受百姓供奉,却行盗贼事,手下除了如慧凡这等恶人却不惩治、甚至放任,你是老糊涂了吗?看在你我同宗同祖的份儿上,我不与你一介七十老人多做计较,只盼你早回家去,搂着美人醉生梦死,也好过出门糟践百姓。”姬无拂一口气说完,心头畅快许多,也不管温太主难看的脸色,起身向晋王告辞。临行之际,不忘回头提醒:“御史闻风奏事是本职,若有人为一己之私,构陷御史,我是不会坐之不理的。还请温太主三思而后行。”晋王哑然一笑:“这孩子,就是说话太直。阿娘不要放在心上,四娘说话从来不过心,不会记仇的。”温太主到底是晋王的生母,且生下晋王的时辰恰到好处,杨氏夷三族的当日,既没有让她成杨家人,又不是罪臣之后,刚刚好被抱做皇帝之女。往好处看,便会觉得有这样一个不大靠谱的母亲不算坏处,至少她们的命都很好。而温太主方才表露在外的怒火霎时间熄的一干二净,有意无意地开始与晋王说起近日内外的改革传言:“我七十好几的人了,自然不会和十七岁的孩子计较。倒是你们,一旦改去租庸调与均田就再也不能回头了,这两样本就是艰难维持至今的,是太祖、太宗的遗泽,轻易动不得。”这事任谁也能说道一二,晋王这些日子耳边听的起茧子,再好的耐心也磨没了:“很多事情都是自古未有而后来生出的,就连我——人都是这样。阿娘,你不生我,就不会知道我远比你当初所想要的走得更远。杨氏有野心,不说他眼高手低的手段,便是退一万步来说,他成事了,你至多不过是一个皇后。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后手中权柄能大过当下的我?太上皇是晋王送温太主到门口, 回身之际,见到转角走出的姬无拂,展眉笑道:“四娘果然还没离开。”乘着姬无拂来的马车还在一旁停着, 姬无拂也不想纵马长街引发御史抨击, 自是还在晋王宅中。她瞥一眼走远的温太主车驾,说:“我是想不明白的, 怎么会有人一辈子都浑浑噩噩, 老来仍旧不知所云。”有时候, 人不得不感慨命运的无常。“大抵是运道好吧, 先丧夫再丧父,阿娘、姊妹、女儿俱在, 总归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的。这么些年了, 她虽然没有养我, 但大母贤太妃养我还算尽心尽力,就这样过吧。”晋王目光望远,她也是老人了, 早就没了当年和温太主置气的心力。姬无拂留下来不是为了继续说温太主的事,她是为姬祈才专门多留一会儿:“叔母,母子缘分天定, 祈阿姊处你还是要多多费心。祈阿姊早年为亲父所弃,便是报复了, 心中也要伤心的。无论她生得女男,不为人力所更改。母亲生子已是艰难之至,何必再以小儿性别为难。”姬家宗王数十,宗子上百, 无论如何是缺不了女儿的。即便有朝一日姬家再无人肯生,只要这天下还在一日, 就不会缺人姓姬。姬祈因生来是女人而受了父辈的委屈,或许会想要一个女儿加以补偿,但这份心思影响到她孕期的身体就很不好了。晋王听出姬无拂话中意,反问:“在你看来,我是在乎这些的人吗?”姬无拂瞪大眼和晋王对视,企图窥探对方内心,良久才道:“我觉得应该不是吧……”“不,我就是。”晋王双手背在身后,眉毛轻挑,脸上笑意不绝:“我乳母前日里添了一个孙子,这是她第三个女孙了,依我看此地风水旺女,阿祈所生不会为男。”这意思是,如果姬祈生男,晋王要用乳母的女孙替代吧。姬无拂呆了呆,想起远在回鹘的姬难和早亡的大公子,又觉得这何尝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处理方式。能做晋王乳母的人,应该是和孟予一样受家中牵连没入宫中的贵族女子,在儿孙的教导上也会上心,孩子基本上也不会有先天的病痛。至于乳母及其女儿的意见,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哪个看不开的会往外丢呢?“祈阿姊知道吗?”无论如何,姬无拂都认为事关孩子母亲的意愿是最要紧的。湛蓝的天空受限于四方高墙,凡人只能得见一角,但这已经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景致了。晋王抬头望天:“我在江南时曾想养一对鸿鹄,属官与我说,后宅的湖太阔,鸿鹄是会飞走的。要么把湖填小让鸿鹄无处借力,要么裁去鸿鹄半幅羽翼。四娘觉得哪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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