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运气调息一番,暂且静观其变罢,对方若是敢伤吾儿分毫诸昭听了明赫的话,并未恼怒,仍是用无比慈爱的眼神看着他,柔声纠正道,“小九要唤我师叔才对呢,你”反应过来的郑国,急忙扑上来紧紧抓住诸昭的衣袖,苦苦劝道,“师兄想来定是认错人了!此乃我王之幼子,还请师兄速速将我家九公子放下啊!”因诸昭先前那番话而陷入痛苦回忆的班泽等人,亦如梦初醒般上前围住诸昭,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师兄,莫要吓坏了这孩童,快放下他吧!”“是啊师兄,小九早就三十多年过去了,他纵便重返人世,也该而立之年了”“师兄,当年之事并非你之过错,莫要再自责了啊,师父他老人家若是知晓实情,亦绝不会怪罪师兄的”在众人声声泣血的劝说中,诸昭隔着泪眼朦胧,细细打量着怀中睁大乌溜溜双眼的孩童,终于清醒而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确实认错了人。眼前这孩子,年纪虽与小九相仿,但无论长相与服饰皆是截然不同的但他抱着这软乎乎、白生生的孩子,目不转睛盯着对方的眼睛,仍是舍不得放下——这孩子饱含清澈纯真的眼神,与他记忆中的小九却完全一样啊!他看着明赫的眼睛,眼中晃动着几丝喜悦,问道,“好孩子,你也叫小九?”明赫脆生生道,“我叫嬴明赫,是我父王第九个孩子,所以我阿兄他们喊我小九老翁,您说的小九到底是谁啊?”方才面对秦王态度十分冷淡的诸昭,此刻却忍着回忆带来的锥心刺骨之痛,认真答着这孩子的话,“他是我师父唯一的血脉”在诸昭的讲述中,明赫这才知晓,那个也叫小九的孩子,是水家老掌门齐春子的外孙,当年那场从天而降的横祸到来之时,自知年老体迈逃不远的齐春子,便将这年仅三岁的孩子托付给了大弟子诸昭。但在逃亡途中,这孩子竟悄悄为救他,中了魏军射来的冷箭,当场便没了呼吸而抱着他的诸昭,既亲手感受过这孩子柔软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变冷变硬的惊惶无措,更痛恨自己辜负了师父的托付,此事,便不可避免地成了他多年的心魔。
诸昭抬袖拭泪道,“当日中箭身亡的,本该是老夫啊那飞箭射来之时,本该穿透老夫后背的,是小九突然扑上前,为老夫挡了箭啊”当日,苗氏将魏王要派三万大军剿灭水家的噩耗传来时,齐春子便罕见地疾言厉色、以师命之名勒令众人,皆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奋力逃出去,绝不可故意留下送死,纵便他死在魏军刀下,纵便小九死在魏军刀下,纵便任何一个师兄弟死在魏军刀下——任何人不得回头返身相救,必须全心全力设法活着离开魏国,水家之道不可灭!若无师父这番叮嘱,心如死灰的诸昭等人,在小九去世后,是绝无半分生机之意再活下去的,但师命不可违啊。他们隐居云梦泽这三十年间,一直在暗中收拢新的门人——至于新门人来日肯不肯出山为列国效力,已非他们这些老骨头能左右的,但他们活着时是绝不行的。郑国离开水家之时,齐春子并未有孙子,也难怪他浑然不知晓此事,但此刻听闻此事亦是悲从中来,老泪纵横哀痛不已。魏王后来与信陵君握手言和,亲自派人前往赵国将对方接回,重新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融融亲情,绝口不提信陵君叛国之名,仿佛他从未猜忌愤恨过对方信陵君的“公道”姗姗来迟了,可为此遭受无妄之灾的水家数百条人命、与苗氏全族与侍卫数千条人命,他们的公道又在何处?!明赫伤心地瘪了瘪小嘴,终究还是将泪水逼退回去,干巴巴地安慰道,“老翁,想来,那孩子如今在天上也能过得极好的”他刚才从父王口中听到的水家覆灭一事,是站在旁观者冷静的角度观看的,但此刻随着诸昭饱含感情与愤怒的语气,系统不知道又悄悄用了什么道具,让他脑中栩栩如生呈现出当时令人窒息的绝望的画面——因为,画面里抱着孩子疾奔那个人,明显就是年轻时候的诸昭,而他怀中的孩子,明赫虽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却忍不住生出强烈的亲近之感。身临其境跟着他们逃亡一回的明赫,真切地看到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看到了面目慈祥的齐春子倒在血泊之中,看到了才十多岁的水家弟子被魏军砍成两截,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们对师父和师兄弟的担忧、对魏军的恐惧、对魏王的仇恨在这种百感交集的情况下,他实在无法再说出更多苍白的安慰之言。在他看来,这些经受过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老人,能保持今天这番举止,已是心智极其坚韧之人——每个人都有权力保留他们想保留的记忆,也有权力为悲痛的往事而哭泣。看着或呜咽或嚎哭的师弟们,诸昭倒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又不舍地摸了摸明赫的小脑袋,这才将小家伙轻轻放回地上。向来行事极稳重的蒙毅,此刻却等明赫一落地,便上前一把抱起自家九公子,好似生怕旁人来抢一般。诸昭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才隆重地朝一直冷眼旁观、并未出手阻拦他的秦王深深一拜,“老朽此番错将贵公子认作故人,冒犯之处还请秦王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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