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歪在铺着绒毯的躺椅上,神色间十分感兴趣,笑问,“这便是书里说的熏肉?”
“可不是?南方人都喜欢。”燕平指着温文尔雅端坐在下首的荀允和道,
“他是南方来的,您问他,那熏肉是如何製成的?”
皇帝视线很快落在对面荀允和身上,“荀卿,你说。”
荀允和时任户部侍郎,是内阁最年轻的大臣,当年他进京时,以一首《山阳赋》名动翰林,次年春闱,考了进士第一,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荀允和才貌双绝,政绩斐然,在朝中一直备受关注,更难得的是,他简在帝心,有人说,皇帝有意将他当做燕平的接班人来培养,将来是要执掌内阁的。
这样的人物,皇帝不许他被任何一位皇子沾染,是以当初熙王妃想让裴沐珩娶荀云灵时,皇帝断然阻止。
荀允和一身绯袍,端得是容貌俊雅,气质清和,笑着回,“臣离开荆州很多年了,实在不记得那肉如何製成的?隻恍惚觉着,那肉粘牙,臣不大喜欢吃。”
身侧礼部尚书郑阁老闻言,顿时一笑,指着他与皇帝道,
“陛下不知,咱们这位荀阁老,旁的不喜,就好一口冰糖葫芦!”
皇帝闻言将薄褥拿下,直起身道,“朕也有耳闻,今日特意吩咐御膳厨给他备好了,来人,给荀卿上一碟冰糖葫芦。”
荀允和神色微微恍惚,唇角挂着几分不自在的笑,起身道,
“让陛下见笑了。”
燕贵妃整暇看着徐云栖,细长的玳瑁护甲轻轻搭在高几,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徐云栖立着一动不动。
熙王妃断不可能看着燕贵妃为难自己儿媳,冷冰冰站起身,凉笑道,
“娘娘关心珩儿身子,问我便是……”
徐云栖听了这话,立即反应过来,越过人群来到殿中,撩袍跪下道,“回娘娘的话,夫君伤势轻重如何,不敢妄断,隻瞧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燕贵妃并非真心在意裴沐珩伤情,实则是恼他替太子说话,坏了秦王好事,“本宫问你,陛下将你夫君打得浑身是血,你可生怨?”
熙王妃觉得燕贵妃有些没事找事,轻轻哼了一声。
徐云栖这厢却是露出笑意,镇定从容地回,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夫君是陛下的孙儿,孙儿犯了错,祖父责罚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常言道爱之深责之切,陛下杖责夫君,那是信重他,愿意匡正他,才费了这番心思,孙儿孙媳岂有生怨的道理?”
太子妃和燕贵妃听了这话,皆是惊了惊心。
那太子犯了这么大过错,可见皇帝责罚谩骂?没有,皇帝至今隻让太子回东宫思过,连面都没见一回,如此这般,陛下是放弃太子了?
太子妃掌心掐出一行汗。
与此同时,燕贵妃却想,那秦王携民怨逼皇帝处置太子,以皇帝之英明,焉能看不出?事到如今,可见皇帝训斥一声秦王?没有,不仅如此,除夕当夜,秦王府的赏赐排在众府之首。
燕贵妃想明白这一层,忽然脊背生凉。
那锋锐的护甲慢慢捏紧高几边沿,连着人也坐端正了些,看着徐云栖忽然间就没了怒意,反而语气变得和缓,“起来吧。”
徐云栖起身谢恩。
燕贵妃又问,“方才你愣什么神?”
徐云栖腼腆地笑道,“臣妇瞧着那盘冰糖葫芦,便想起家乡路边的小摊,思乡罢了。”
到底是乡下来的丫头,哪里见过皇宫这等阵仗,没得吓坏了她,燕贵妃摆摆手,徐云栖退回席位。
至于那碟冰糖葫芦,一块也没动。
回府后,徐云栖以为熙王妃会数落她,哪知熙王妃跨进王府大门时,回眸看了三个儿媳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徐云栖身上,
“老三媳妇今日不错,便是要这般不卑不亢,珩儿在朝中首屈一指,你可不能堕了他的威风,无论谁刁难,都不要怕,咱们熙王府没有畏缩之辈。”
熙王妃怕的就是乡下来的徐云栖唯唯诺诺,上不了台面,今日徐云栖没叫她失望。
待回了锦和堂,又遣郝嬷嬷去了一趟清晖园,用自个儿一个水头更好的翡翠镯子换下了秦王妃那隻,熙王妃只是气气秦王妃,并非真贪她的镯子,回头寻个由头退回去。
坤宁宫的事自然也传到了裴沐珩耳中,徐云栖过去探望他时,他静静打量了妻子一会,对她有了新的认识,“让你受委屈了。”
徐云栖处变不惊,如此气度是良妻典范。
翌日大年初二,女儿回门,裴沐珩受着伤不便作陪,徐云栖独自去了一趟徐府,章氏少不得搂着她哭了一场,担心裴沐珩为陛下生厌,牵连自己女儿。
徐云栖又是一阵宽慰。
裴沐珩在后院躺了三日,便搬回了书房。
通州方向来的那份求救信,至今没有查出端倪,案子是大致明了了,可是写求救信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寻到,裴沐珩总觉得有事情游离在他掌控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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