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月淡星疏。张则彦踱步至映山院,院内寂静冷清,被风刮动的树叶簌簌作响,隔着门窗却能看到房内有火光摇曳,更觉渗人。房内两根白蜡长燃,他顺着窗边照来的月色看向床榻,烛火与月华相互交融,虚虚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房里竟也掠起一阵冷风,微弱的烛光骤然熄灭,灰烟升起,只余焦苦刺鼻的味道。张则彦背对月色,跪向床榻上的人。“阿姐,你又顽皮了。”张则彦莞尔而笑,单手撑膝站起来,把两根熄灭的白蜡再度点燃,随后单手拿起其中一根,转身开门。离去前,他回首再看向床榻一眼,轻声安抚道:“阿姐,等我。”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来者步伐拖沓,每一下都走得缓慢,足音又沉又重,渐趋靠近,最后止在沐攸宁门外。房内烛火未燃。张则彦试着推了推房门,轻松地打开一道小缝——或许是根本没上锁。他皱着眉头,手里紧攥着一把钥匙,暗想,这女子竟毫无警戒之心?叽嘎……房门老旧,纵然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也发出了微细的声音。张则彦步履滞重,幽暗的空间里仅靠他手上那微弱的光芒照亮,融掉的白蜡覆到他虎口处,皮肤被灼得红踵,而他只留神前方,往床榻走去。烛光闪了闪,床上折射出一点银光。虽仅有一瞬,也足以让张则彦知道事情败露,他未有逃去,反倒停定脚步,等着看床上的人扑杀自己——然而并没有。他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这护卫是怎么当的?动静这么大还吵不醒?”澄流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内心暗自和他对答起来:要不是想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也不至于歇息一半就被人赶回房间!张则彦喃咕:“据说是以命抵命……”澄流心下一惊,该不会要杀人吧?若是如此,又为何非得选沐姑娘呢?只听张则彦再道:“阿姐,为什么一定要那个女的呢?”澄流藏在被里的手慢慢移至腰间的匕首上。“你都说生为女子万般苦,怎可能……”张则彦移开视线,落在右手上。他此时才有些痛意,伸手去抠掉黏在虎口处的蜡油,已过了许久,白蜡层层堆栈,早看不出下方的肤色。“对啊,你怎可能放任我去害她呢。”张则彦自嘲笑笑,粗暴地抠起厚蜡,连同下方的薄皮一并扯开,隆起的水泡因而破裂,流出血水。啪嗒。他随手扔下那块蜡油,转身离去。***
另一边厢。赵清絃用掌心捂在沐攸宁眼上,许是温度太低,她稍稍皱了眉头,仅一瞬间,赵清絃已朝她额头轻轻吹气:“睡吧。”门窗紧闭,静默无风,桌上的烛光摇曳不定,几息过后,一道黑影破窗闯入,掀翻蠋台,蜡油倾洒满桌,火苗升腾,一室明亮。“滚。”赵清絃掐着剑诀往窗口指去,窗扇猛地关上。那道黑影动作迅捷,掠过火焰飞身至床边,笑声尖锐骇人:“嘿嘿嘿……清絃啊,你身上法力所剩无几了吧?”赵清絃嗤笑一声,举着骨扇往傀儡挥去,火光熊熊,把傀儡的外貌照得更清晰了。“对付你这种被cao控的傀儡人还绰绰有余。”傀儡实为活人,只被咒禁所控失了心智,赵清絃长舒一口气以作调息,这傀儡术能施在活人或死物上,下了指令,仿似有思想一般行事,倘若用咒时思绪不定,更有可能混进施咒者情感,犹如面前这具不论语气或行为都与那人无疑的傀儡。他弯了唇角,说到底,这不过是个只听从命令的东西,不足为患,便低吟咒语,试图替这人解除束缚。傀儡人应声定住,少顷,再又低低笑道:“清絃啊,你怎么还如此天真?”“混账,你手上竟还有蛊虫?”赵清絃啐骂一声,弃用咒言,改而拍了张符箓至傀儡人额上,复又念咒。傀儡术虽有违道德,始终是个能解开的术式,若法力充沛,不少道者都愿费点力气,直接种下咒言在傀儡体内,需要时便催动咒式,驱使傀儡办事。傀儡有无生命、灵活度、尺寸大小等等均影响所需法力,像眼前这只活人傀儡,双眼有神,按理说要控制的法力消耗极大,可此时的躯体上只残留星点法力……定又是国师送出的弃兵了。赵清絃翻身下床,伸手擒向傀儡人,动作却是慢了一步,被咬了一口,腕关节当即留了个血牙印,他手执骨扇,抵住傀儡人的眉心,另一手极快扣住其面门,五指发力制住攻撀。“国师……又在耍什么花样?”赵清絃眸色一沉,这东西被注入的法力极低,几乎感应不到,大概是因为赵家现任家主法力微弱的缘故。国师武艺精湛,擅炼丹、蛊毒,深得先皇青睐,为让他进宫,甚至下旨要求前任国师退位由其接任,历两朝帝皇,皆备受重用,更在任期推行道法至举国,奉道者为尊,地位崇高。家主雄心勃勃,不甘屈居在一方院墙,虽如愿当上国师,但他要的从来都是至高权力,将一切玩弄于股掌的快意。思及家主,不,他惯了称那泯灭人性的狗东西为国师。赵清絃眼底怨恨渐深,不由想起往日的种种恩仇,狗东西说是有授他咒禁之恩,只都不及后来结上的仇。国师知晓自己无法凭法力得大权,故精修其他术法,甚至学了用蛊,融于咒式、术法之中,便是像赵清絃一般能解开大部份咒禁术的道者,最终还是败给了蛊术。他救不了那些傀儡人,可他能尝试以血咒压制国师留下的微弱法力,反行其道,兴许能让傀儡人清醒几分。赵清絃瞟看柜上的包伏,露出了古书的一角,傀儡人顺着他的视线瞧去,挣扎着把书从包伏扯出来,大喜道:“是《暝烟记》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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