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而轻盈的往事已经在帝京焚烧成灰烬,随着败落的王朝一起葬入历史的深渊。而我孑孓于那满是烟尘的古驿道,看到曾经繁华的大地早已生长出一片森森白骨,却无法忘怀那年的建康叁月。“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利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烛光映在宫墙上,摇曳出姝静的舞姿。夜半私语的时光,凝固在我手中的诗文集子里。我想我比以前还爱读这些诗赋了。“项王死前还惦记着自己的爱马和女人,果然是穷途末路了。”周季萌在叹息,看向我,“兰昭,念下其他的诗吧,项王的诗太过凄凉,不适合我们吟诵闲聊啊。”我低下头看着他的面容,暂时沉默下来。最近皇帝的身体已不太健朗,缠绵病榻的情况下未有人提出安排身后之事。我们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小病。“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我轻声地念起来,用尽一介女儿家毕生的似水柔情。细碎的烛光融化在他的眼眸里,他喃喃细语着,“何以报之英琼瑶……我该‘何以报之’?”我的心和身一起颤动起来,不安之下又想起了景令瑰,仿佛讲述的故事到了最暧昧的一节,只待男女主人公互表心意便可成天赐良缘。我缓慢地闭上眼,看到了漫长的虚无与浓烈的黑暗。那是华灯和明月都照彻不了的深渊,历史因此翻过景朝的最后一页,我是弑君的罪人。为大行天子穿丧服的人来来回回,那叶影、人影、墙影时而聚拢又时而分散开来。他们步履匆匆,神色端肃,不断出现又消失在宫殿的长廊中。只是等这人群彻底安静后,梧桐的绿依旧,可那紫已纷纷扬扬地凋落一地。我们不再吟诗宴饮与舞蹈,而是开始计划去承担天下社稷。也是后来我才明白,我们仅仅是世间一对渺小的过客,拥有玉玺也无法真正拥有天下九州,只是那时我们年轻得太过狂妄,以为站在山巅便可操动帝国的一切,却不知它已经腐朽蠹坏,不复以前叁百年的高大威严。谁能料到繁丽端庄的皇宫成为草木葳蕤的一片?谁能想到我不久后就离开皇宫回到佛塔之上?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孤身苟活于世,站在江边,摩挲着胸前的玉鱼。景令瑰曾经说过,他要我自甘陪他一世。这次我学了湘妃,不求成神,只愿以身偿仇。----百年之后,乱世终一统。
雍朝立,其第四任皇帝西陵行钰本为先帝嫡子,但在兄弟中尚年幼。帝后独宠,其个性骄矜古怪,喜好奢华,即位后搜罗天下之宝。西陵行钰曾有一副水墨丹青,据说白日为鱼行汀兰,夜晚则是江中神女。某夜,神女自画中游出,西陵行钰大惊,囚神女于仙游宫。神女自称忘却前世,只记得是周朝国灭投水而亡,身上有一枚玉鱼,是故人所赠。太后曾言,当年怀子,梦见莲下游鱼。更何况自己总觉得此女很是熟悉,西陵行钰给她起了一个新名:游沛白,册封其为婕妤,不到一月,又升其为贵妃,举世皆惊。游贵妃怀孕后,西陵行钰册立其为皇后。游沛白作为异今的古人,虽与皇帝恩爱一世,可由于记不起前生,总认为这些不过繁华一梦,难免失落。西陵行钰倒是老劝慰她,让她少想虚幻之事。“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舂断连理枝。”一日,游沛白陪儿女读书,读到香山居士的这句诗,不知为何心里空了一片,不禁潸然泪下。“游姐姐怎又哭了?”游沛白抬头,是西陵行钰,他正提着一个花篮,里面全是仙都苑的花儿,皇家供养之仙葩,岂能不美?西陵行钰挑出一朵荼蘼,慢慢插进游沛白的发鬓上,灿烂笑道。“娘子,此花极衬你。”同枝连理,比翼夜游;颠迷蝶梦,落尽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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