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但你可知,”贺平楚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这盛世下掩盖的全是疮疤,一揭开就会流脓水。”
他回头远眺,我亦跟着张望。夕阳的余晖洒落这一座空城,古旧木屋被铺上一层澄黄的光,本该是极暖的色调,却因这寂寥而显得分外落寞。
“襄城的百姓犯的是什么罪?向北羌族讨粮。在朝廷看来,这就是大不敬。我们的子民要靠别的国家养活,这说出去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朝廷要粉饰太平,不能承认自己发不起粮。襄城的百姓无辜,但他们要杀鸡儆猴。把人杀光了,没人敢说粮食不够,没人敢抱怨征税太重。他李氏王朝还是地大物博,还是富饶昌盛。”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大,不过是恰好能让我听见。可这些话的分量却不轻,一字一句落在我耳中,有如千钧重。
他语含讽刺,继续道:“近些年来,边境战事就没有停过,起义更是频繁,只不过没打到京城去,就让他们觉得不足挂齿。十年前朝中还不乏忠烈之士,到现在贬的贬,杀的杀,显贵的全剩下些鼠辈,朝睹烽燧,则苍黄瑟缩;夕闻议和,则歌舞太平,不堪一用。”
他凑近我,又是熟悉的一挑眉:“你猜,这李家天下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我受他的眼睛蛊惑,良久才轻声问:“你想翻了它吗?”
贺平楚一怔,旋即笑起来,重新在马上坐正:“我可没说。”
我看着他的侧脸,一张被光影切割得极好看的脸。而此刻他正笑着,嘴角翘起,眼角微弯,明眸皓齿,英气逼人。
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像是随便说了什么玩笑话,熊熊的野心被漠然外表包裹着,只在这一刻显山露水。
几日后,我们再度扎营修整。
我照旧躺在床上休息,贺平楚坐在一旁磨剑。
自那日经过襄城后,贺平楚没再说过类似的话,我却时常会翻来覆去地想起。
此刻我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没忍住问:“你之前说,你父亲因为兵败畏罪自戕,因此被满门抄斩……是真的畏罪,还是也和朝廷有关?”
磨剑的声响停滞了下来。
贺平楚低着头,卸下盔甲后长发随意散着,遮住了他半边脸。良久,他把剑插回鞘中,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一直不相信父亲会兵败。”
我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
他缓缓道:“出事之后,我费尽心思找到了父亲的布防图,以及他与属下往来的信。我从信中推测,对面城池久攻不下,父亲决心以退为进,诱敌深入。但还没等到敌军进入事先布防好的山谷,父亲就突然自戕了。”
他低垂着眼,状似平静:“父亲原计划退守二十里地,却不过退了十里,便‘兵败畏罪自戕’。”
我捏了捏他的手,他也轻轻捏了捏我的,犹自回忆着。
“父亲生前待人真诚,为友人两肋插刀,朝中风评向来甚好。事发后却大有见风使舵之人要来乘机参他一本,弹劾他的状子多如雪片,其中大有叫嚣着我父亲贪污受贿、私纳银两之人。圣上命人前去抄家,最后只抄出二十两银子。”
他苦笑一声:“只有二十两。父亲为了筹军费,把俸禄全花了,连桌椅都拿去当。要不是我母亲生前留下的首饰他舍不得拿去用,贺家就真是家徒四壁了。”
他面色平静,却无端落寞,与那日马上笑着的他大相径庭。我不禁想,倘若不是背负着这些深仇大恨,他也定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我心口酸涩,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对他说:“你想推翻这烂了底的天下,就去吧。黎明苍生正在受难,你替他们挣一条生路,他们都会感谢你,追随你。”
贺平楚笑笑说:“我并非有多高尚。几日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一半是出于私仇,不全是为了苍生。”
“事成即是为苍生,”我与他对视,搂他更紧,“你不单是为成全自己。”
他伸手来盖我的眼睛,我把他的手打开。他俯下身在我额头亲了亲,声音压得低,语气含着笑:“你不会是在可怜我吧?”
“是啊,”我摸摸额头,“可怜你孤家寡人这么多年。”
“我倒也不是孤家寡人,”他又在我唇上亲了亲,“我还有个妹妹,但无人知晓。她曾流落在外,与我相认时已是平安坊中一歌女,现为东宫太子妃。”
“太子妃?”我顾不上摸嘴巴,大吃一惊,“那个讨厌的太子的太子妃?”
贺平楚“嗯”了一声,挥手熄灭了灯,也在我身旁躺下,说:“是我的错,我没能护好她。她本该无忧无虑,却也被卷入了这场尔虞我诈的漩涡。”
我闷声问:“你怎么没同我说过?”
“我同你说的还不够多?”黑暗中贺平楚在我脸上捏了一把,“况且这事没人知道,连老褚也不知道。”
“好吧。”我顿时开心了。
我们闭着眼躺了许久,帐外也渐渐静下来,大家都睡了,只剩下几个守夜的士兵在远处守着
精彩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