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满地累赘的珠翠从她身上倾洒,发散成决绝的花儿,金绿色的披帛鼓成了伤残的肢翅,被赵令悦以毫不犹豫的姿态带出了舱。——她快速地朝船板岸上奔去,身躯直直白白,要与雾气下的冰河融为一体。“她要跳河!渡之!”不待王献喊完这句话,逼着喉咙的那把长剑丢落了地,与那些她抛弃的珠翠一同震颤。赵琇瘫倒在地上。一场口舌之战,四人千疮百孔。而一切,都碎掉了。 冰面涟漪(二):帐冷水面溅起两阵子不小的水花。更深露重,冰水本就寒凉彻骨,轻则发热受寒,重则有性命之危。棕船上人声与脚步细碎的骚动一片,很快宋耿那边黑黢的窥管中,就起了一点、两点,三点,随后是成片成片的火把竟不顾隐蔽地将整个船头全照亮了,将自己的位置完全暴露出来。他们必然是遇上了什么紧急之况。“将军,将军”那兵又惊又侘,招呼赶来的宋耿,将窥管递给他,指着河中星火方向,“似乎刚有人跳河,他们放了绳子跟船梯,还将整艘船所有能找的火把全燃了!”“莫不是公主!”宋耿脸色一沉,忙夹起右眼,用左眼将窥管对准船头放大。——借着火光,他能看见是邵梵打横抱着个落水的人,宋耿一惊,将窥管跟着他的身体快速移动,见他抱着那人脚步迅疾地过了船板,回了自己的船。宋耿又将窥管挪回被点亮的那艘轻军船上。他预判,邵梵抱着的不会是赵琇,但现在押着公主的这只船上船员骚动,应该也正乱着。转身,对着众人一咬牙:“我们也救人去!”宋兮趴在桌上打着迷瞪眼儿,被船上的脚步声惊醒,一起身听他们说郎将回船了,到了船内亮处,就与脚下生风的邵梵撞了肩。他哎呦一声。一摸肩头,怎么湿漉漉的。邵梵抱着个人脚步不停,一身碎黏的冰碴子不断化成水,宋兮目瞪口呆地忙转头跟上,这才看清他怀中的赵令悦,瑟瑟发抖,毫无血色。他下意识憋出个问:“她没走稳摔下船了?”再一看,邵梵脸色黑得吓人。宋兮忙噤声。他将她带到了自己的那间舱房,命勤兵去生火,烧热水来,自己将她托坐在胸前,将她发髻解了,用扯来的干巾绞干她的发。宋兮巴巴地跟上来,邵梵转身看见他,他贴在门框上笑了一下:“郎将,我能帮什么忙不?”
邵梵眉头皱起,冰碴如落花簌簌地落下,无情道:“关门。”“哦。”这夜,他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舱房内很快支起了两只火盆,屋内没有点烛,只有这些火星子发出些光,其余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给了她退缩和逃避的空间。潮冷的屋内变得干燥,气闷和暖热,一只火盆就摆在她面前,她湿重的衣衫半解,只穿着内裙与对襟,抱着自己发抖。二人各坐一个马扎凳。中间竖着一扇不高不矮的屏风。他坐在屏风靠前的位子,等水烧温了装进盏内,将手弯过屏风,把茶盏递给她。赵令悦怔怔地转去视线,忘记要接。那手再递了一递:“喝一点,将胃暖了,不然会腹痛。”瓷盏这才被她接了过去。她的眼睛跳河时被脏水污疼,此时氤氲的热气一蒸,咸刺的泪水几乎是不受任何控制地涌入眼眶,闭眼,一边泪流一边将那热水一饮而尽,咬住舌头,才没有呜咽着哭出来,“王家因为而灭,你该恨的人,是我。”“无论赵琇所说真假,我不恨你。”“为何要一次次地救我?”“因为我是傻子。”他的影子在屏风上摇动,“为什么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你可以恨,可以气,唯独不能去死。这对活着在意你的人而言,太残忍。”这盏屏风跟两年前夏天,在紫宸殿小室内的那盏名贵的山水屏风不同。它没有任何装饰,就只是几片绷紧的半透白纱,以最普通的黄木作框。两年前,隔着一扇华丽宫屏,她对他尚陌生警惕,是以她不敢多窥他,唯怕自己乱情,两年后的春天,隔着这扇纱屏,是他开始不敢窥她。华丽的山水消隐之后,徒留孤芳伶仃,柔弱宁静地沉没下去,没有他们之间从前那些勾心斗角,互相试探点缀,这段感情方显露出以悲作缚的底色。一夜之间,她之前的认知全被颠覆,不是用一个悲字可以简单概括,而是整个心都空了,她不知去哪儿寻求一些能够落实的生望。因为她的父母,她的坚持,她最初的仇恨,还有连带的之后这些爱恨嗔痴,一并随赵绣的那些话泯灭成空,飞蛾扑火尚有尸体,她连一个完整的尸体与轨迹都不再配有。所以,她隔着那扇屏风,空洞地盯着炭盆。“可是活着,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啊”她哽咽地喉如针扎,似有千根针在往身体里扎。“我为何我会是官家的孩子?没有人告诉我,你们都没有告诉过我。既然不告诉我,就将我瞒一辈子,可是公主却又偏偏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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