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小人,谄媚得不能再谄媚的小人,但除了他谁能说些孤爱听的话呢?心里不快就罢了,难道耳瘾都不能过过?”曹操摸着王氏的脸,“可怜见的,人家即便没孩子还有亲眷,你什么亲人都没有,我死之后你可怎么办呢?”
王氏不想说这个,眨巴眨巴眼睛,故意扯开了话题:“前日姐姐又派人去看她了。”
曹操当然知道“她”是谁:“她还好吗?”
“病了。”
“是啊,孤六十二,她比我大一岁,人不找病病找人喽。”曹操颇感无奈。
“但还是那副脾气,送的绢帛都不肯要。”
“嗯,她改不了,我也改不了。”曹操一想起丁氏就想到曹昂,而一想到曹昂就又想起现在的烦恼,他差点儿就问王氏该立谁为嗣,却还是忍了回去。
王氏似乎知道他想什么,叹道:“治国难,治家更难啊!”
曹操拍拍她肩膀:“你还满口都是道理,那你再说说你的道理,孤听听你还知道多少?”
“我们女人家懂得什么?”王氏话虽这么说,但她实际是众姬妾中学识最高的,甚至比卞氏高。她本出身于关中仕宦人家,乱世动荡才阖家惨死,被张济抢了去,又辗转入曹操之手,班昭的《女诫》她通篇能背,甚至还读过些史书。
曹操又拍拍她肩膀:“你呀,没个亲眷真可惜了,你其实最会当管家婆了。”
王氏凑到他耳边轻轻道:“管家事小,管族事大,谁是一家之主其实要看谁跟整个族里人关系和睦。人没有遇不到麻烦的,小到三灾老病,大到田产财货,在族里没个人缘,投亲靠友都没人理。若族里兄弟和美,大家都一条心,你有难大家就都上门了。反正我就是这么点儿小见识。”
“嘿嘿嘿,这见识不错。”曹操回味着这番话……突然,他松开王氏坐了起来,脑中灵光一现!
族人?曹操从来没想过这个,他要选的继承人不单是一家之主、一国之主,还是整个曹氏家族乃至夏侯氏家族的族长,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兴衰。不!比这还重要!唯才是举行不通,日后朝廷的走向已变了,世家大族不可避免进入朝廷,曹家、夏侯家必须也变成强大的家族,牢牢把握住军权、财权,曹家应该是当世最强大的世家大族,足以压制住任何高门。那么他的继承人就应该同时也是最能凝聚整个家族势力的人。抛开个人才智不论,想想那些日后要予以重任的家族子弟,曹真、曹休、夏侯尚、夏侯楙(áo)等等,老大与老三谁更能凝聚这帮人呢?答案似乎早就有了……
轰隆……轰隆……
“打雷了!”王氏猛然坐起来,兴奋地晃着曹操的肩膀,“大王,打雷了!打雷了!”
“打雷怎么了?”曹操沉浸于思考,竟没反应过来她高兴什么。
“要下雨了!”
“下雨?哎呀……”曹操顾不得穿衣服,激动地站起来,扯开帷幔冲到窗前。
“哦哦哦,下雨喽……”满宫的寺人宫女都高兴坏了,这会儿都不再管什么规矩,张着手臂在宫苑中跑来跑去——好辛苦、好漫长的等待,这场打破天降灾异谣言的雨可算来了。
“哈哈哈……”曹操手扶窗棂放声大笑。可没笑两声一阵凉飕飕的大风迎面刮来,灌了他一嘴;王氏忙取过衣衫为他披上。
曹操咳嗽了两声抬头再看——憋了几个月,这场雨太大了,砸得地面“噼啪”直响,大风似乎要把庭院的树木连根拔起,密集的雨点仿佛变成了白雾,电闪雷鸣隆隆不止。曹操注视着这席卷乾坤般的急雨,笑容渐渐收敛,继而竟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狂风暴雨吹得满宫树枝摇曳,似厉鬼般张牙舞爪、闪电交替,闪得他老眼昏花天旋地转,隆隆雷声似是天谴,恫吓着他的心绪。阵阵凉风卷着冰凉的水珠扑进窗来,就像飞来的箭支,似要全戳在他的心上。那暴风骤雨之中,仿佛有哭泣之声,曹操听出来了,只有他听得出来,那是崔琰、毛玠、张鲁、路粹的哭声,还有孔融、许攸、荀彧,他们都来讨命了!
曹操一个侧歪磕在窗棂,王氏死劲搀扶,他仍坐地不起,只觉左半个身子完全麻木了。太可怕,太可怕了!他终于相信天命了,神明在向他发威!天地间一片苍茫,从他出生以来头一次感到如此恐怖,人绝对不能与天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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