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面孔已被时光的迷雾遮盖,但在迷雾中向尼禄投来的目光,仍然慈爱温柔。
“母后。”
小尼禄喃喃自语。他立刻丢了狮子玩偶,迈开步子,向那条长廊的尽头拔足狂奔。
“母后!”
他边跑边大喊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泪水已淌满脸颊,甚至打湿了睡袍的领口。
可是通往城堡外的长廊,却突地从地面生出许多荆棘。
小尼禄本就光着脚,一下踩上尖刺,幼嫩的脚掌都扎破了。
“啊!”
小尼禄朝前扑倒在荆棘中,这下手心也出血了。
他不敢再往前走,就赶忙朝兄姐们张开手,让他们看清自己手心里的尖刺,然后抽抽搭搭地说:
“好……好疼哦!你们快点来抱我……可不可以来抱我……”
他看见兄姐们眼眶都红了,看着他的眼神中,有近乎撕碎心脏般的不忍。
可奇怪的是,即便万般不忍,他们却也没有过来抱起最疼爱的幼弟。
心软如四皇子和三皇女,明明脚下都已经朝他挪动了,可他们就像背负万钧巨石,只挪动半步,又不得不停在原地,就这样红着眼眶,久久地张望他。
小尼禄又努力往前挪了挪。
可是太疼了。
对从小被宠爱浇灌的娇养蔷薇而言,想要踏着荆棘前进,实在太疼了。
他提着自己的睡袍,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停在原地,几乎泣不成声。
“为什么?”
明明这个声音,是从他剧烈起伏的胸腔内发出的,但听上去却并不仅仅是小尼禄稚嫩的声线。
……有另一个声线,正从他的胸腔里混合着同时发出,更加成熟,却更加绝望。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唯独要留下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是因为我有罪吗?是因为我总是沉溺在所有人的宠爱中,不肯承担身为王储的责任,所以我必须接受惩罚,命中注定会成为被遗留的那个人?”
“……我……我真的……我真的已经竭尽全力……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去保护所有我能保护的人……但我总是没办法做到最好……我该怎么办?到底怎样才能偿清我的罪行?到底怎样做……才能够再回到你们身边?”
“我的手好疼……我已经觉得很累了,哥哥……姐姐,你看我的手,我的手好疼……”
小尼禄断断续续的哭腔中,四皇子偏头咒骂了一句:“该死。不管了。”
他果断迈开步子,从长廊的另一头朝尼禄冲过来。
三皇女紧随其后。然后是皇长女,她将飒爽的军装披风扯下,似乎准备从荆棘里,将小尼禄包裹着抱出来。
唯独二皇子并没有动。
但他也并没有阻拦任何人。
小尼禄看见他们向自己跑来,挂满泪珠的脸蛋上,终于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他也努力忍着疼,用力拨开荆棘往前飞奔,想要离他们再近些——
再近些。
可是,一只宽大的手掌抵在他的胸口,迫使他停下步伐。
那只手是属于成年alpha的,掌心和指根全是常年握着刀柄的厚茧,还有大量深深浅浅的划痕,像是早已被荆棘无数次刺伤。
小尼禄低头看那只大手。
又顺着手臂往上看。
银发红瞳的老皇帝,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荆棘丛中。
他蹲跪在小尼禄面前,一只手抵住幼子的胸膛,流经岁月战火的红眸里,是一种极度深沉的寂静。
四皇子和三皇女跑到荆棘丛边,却无论如何也没法跨进来。
偌大一片荆棘地,只有两任帝王栖身其中。
高度相似的两双红眸,与彼此对视。
小尼禄用两只小手按着父王的手掌,期期艾艾地说:“父王,你抱我过去吧。”
卡拉古并没有回答。
在小尼禄最好的记忆里,父王一直是强大、无畏、凶悍的雄狮,但至少在自己面前,他是宠溺且顽皮的。
他总喜欢在每次征战归来后,把还在推学步车的小尼禄追得满太阳宫乱跑。
追到了,就用胡须把小尼禄扎得吱哇叫。
然而此时此刻,小尼禄却在父王脸上,看见了非常陌生的严肃,坚决和不容置喙。
“不是今天,尼禄。”
他低沉地说。红眸转回来,凝视着尼禄的眼睛。
“终有一日,我们会再次重逢。但不是今天。”
“父王……”
小尼禄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两手紧紧捉着他的手指,眼泪啪嗒啪嗒,全落在他手上,“不……不要这样对我……”
卡拉古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幼子,唇线慢慢抿紧。
“你已经是一个国家的皇帝。”他说,“尼禄,背负起责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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