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农历壬申年的尾巴,腊月二十叁,祭灶的日子,往年什锦花园早已忙碌起来,准备糖瓜、糕点,空气中会弥漫着甜腻的香气和节日的暖意。然而今年,偌大的府邸却笼罩在一片沉重的寂静里,仿佛连呼啸的北风都刻意放轻了脚步。父亲的骤然离世,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冻结了这座宅院所有的欢声笑语,只留下无边的悲恸和空寂。
按照旧俗,热孝期内不庆生辰,但这一天,对吴灼和吴道时而言,终究是特殊的——这是他们失去父亲后的第一个生日。
疏影轩内,炭火烧得并不旺,室内有些清冷。吴灼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棉袍,未施粉黛,脸色有些苍白,更显得眼眸漆黑沉静。她坐在临窗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的却不是书本,而是一个小小的白瓷碟,里面盛着几十颗她亲手熬制、晾晒的“苦尽甘来”小金桔蜜饯。金桔选的是品相最好的,去核后先用盐水焯过去除涩味,再以慢火细细熬煮,投入大量的冰糖和少许甘草,最后收干糖汁,使每一颗都裹着晶莹透亮的糖霜,色泽金黄诱人。制作过程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而这耐心,恰是她这几日用来对抗内心空洞与哀伤的方式。每一道工序,都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祭奠和祈愿——愿人生如这蜜饯,先苦后甜。
她小心地将蜜饯装入一个干净朴素的青瓷小罐中,用红纸封口,系上一根细细的麻线——孝期之中,一切从简,连这象征吉庆的红色,也因心境而显得格外克制。这罐蜜饯,是她能为兄长准备的、唯一能表达心意的礼物。没有昂贵的价值,却饱含着她熬过漫漫长夜的辛劳与祈愿。
与此同时,砺锋堂的书房内,吴道时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枯枝上积的残雪。他同样一身玄色长衫,身形挺拔依旧,眉宇间却锁着更深沉的郁色和疲惫。父亲的离去,不仅意味着至亲的丧失,更意味着家族重担和未竟事业骤然压上肩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压力。桌上,放着一盒他昨日特意让陈旻去东交民巷一家洋行买来的进口巧克力。长方形的铁盒,印着繁复的西洋花纹,里面是一排排用锡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黑色糖块。他素不喜甜食,觉得腻味软弱,但此刻,他却觉得需要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一点能打破这死寂、带来一丝陌生暖意的东西,或许能……抚慰一下那个和他一样承受着巨痛、却比他更需保护的妹妹。这巧克力,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他试图为她撑起的一片新的、或许带着苦涩却也有别样滋味的世界。
吴灼捧着那个小小的青瓷罐,穿过连接疏影轩与砺锋堂的、积雪清扫后仍显湿滑的抄手游廊。寒风刺骨,她不由得紧了紧衣襟。砺锋堂的书房点着灯,昏黄的光线从窗棂透出,在寒冷的夜色中显得有几分暖意,却也格外孤清。
她轻轻叩门。
“进来。”是吴道时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吴灼推门而入。书房里炭火比疏影轩稍旺,但空气依旧清冷。吴道时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站在书架前,似乎刚才正在翻阅什么文件。见她进来,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那个与这书房冷硬格调格格不入的青瓷小罐上。
“哥哥,”吴灼走到他面前,将小罐递上,声音轻柔,带着些许怯意和期待,“今日……没什么可准备的。这是我闲着无事,自己做的一点蜜饯,用的是‘苦尽甘来’的小金桔。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吴道时深邃的目光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到那朴素的青瓷罐上。他自然知道“苦尽甘来”的寓意,也明白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这罐蜜饯所承载的心意远非寻常礼物可比。
罐中金桔晶莹剔透,裹着粘稠透亮的蜜汁。她自然而然地伸出纤纤玉指,小心地拈起一颗蜜饯,指尖立刻染上了甜腻的蜜浆。
她微微倾身,将拈着蜜饯的手递到吴道时唇边,“哥,你尝尝看甜度可合适?”
吴道时看着她递到嘴边的蜜饯,那晶莹的果子衬得她的指尖愈发白皙。他目光微深,依言微微张口,就着她的手,含住了那颗蜜饯。
然而,就在他薄唇合拢,即将含走蜜饯的刹那——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触感——温热、湿润、带着他唇舌的柔软和一丝蜜饯残留的甜意。
他仿佛只是要舔去她指尖上可能沾染的一点糖渍,动作自然得近乎本能,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亲密和……占有欲。
吴灼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细小的电流击中,拈着蜜饯的手指下意识地一颤,那颗金桔便彻底滑入他口中。她的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那被触碰过的指尖仿佛瞬间变得异常敏感,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湿漉漉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触感。
吴灼猛地收回手,指尖蜷缩,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会不会太甜?或是还有点涩?”
“甜而不腻,苦后回甘。很好。”吴道时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冷淡。他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咀嚼着口中的蜜饯,他接过罐子,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令仪有心了。”
接着他从书桌上拿起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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