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这一点害了他。
待到数日前,月底清查账册,便说那趟赋税有异,府库少收了十二两。
情况已然不妙,又有人跳出来说虞全胜最近新衣新鞋,偶尔带来的饭菜也鱼肉俱全,委实可疑。
三下五除二便让他锒铛入狱。
并不巧妙的局,却是将人往死里做。
虞凝霜听完,只觉得心中恨意滔天。
虞全胜却已是连恨都不敢恨了。
他知自家无权无势,无论是谁让他背锅,单看这风驰雨骤的干脆手段,他就根本无力抗衡这构陷。
“十二两的缺啊,怕是要判个刺配。”
“阿爹知你是有本事的,你照看好阿娘和弟妹,阿爹去到哪儿,便也都能放心了。”
虞全胜流下一轨浑浊的泪,沿着虞凝霜周身辘辘轧过,轧得她肝胆俱裂,疼到恍惚。
亲见之后,她一秒钟也不忍心阿爹在这巨兽中多待,只怕他不知何时,就被这里的腐酸溶解,顷刻间被消化殆尽。
“阿爹,你且保重自身,我一定想办法让你重获自由。”
虞凝霜哽咽着说完,又将家中情形报喜不报忧地说了,便赶上防守人便来催。
父女俩被拉扯着分开,铁锈的镣铐哗哗乱响,每一下都狠狠抡在他们血脉相连的心上。
虞凝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西狱的,几乎是凭着在几个停靠点间奔波的肌肉记忆,浑浑噩噩漂流到田家杂煎。
她并没带饮子来卖,却兀自坐到平时那个“冰饮子”的幡子边。
田六姐见她这样,连问也不忍问,只在后面跟着难受。
天光渐盛,食肆中客人愈多,田家夫妻也顾不得虞凝霜了,任她不发一言地坐着。
不多时,自门口进来一个郎君。
他一身石青色圆领袍,束简银玉带,气度凛秀,宛如一颗皎皎孤星被贬谪到这酒酣杂乱的小食肆中。
时值毒辣午间,他行走间却似带着浮动的树荫凉,又因是形容实在出挑的生面孔,屋里热嘈的声音都有一瞬降了下去。
严铄就这样在众人明里暗里的注视下,走到虞凝霜面前。
“买份饮子。”
他又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了,虞凝霜想。
近日事端,丝丝相合,织出一条不甘的白缳;家中意外,环环相扣,铸成一副恨恼的银链。
虞凝霜再看严铄那张无波无澜的脸,只恨不得将他用那白缳银链勒死。
但是,不是此时。
她且将猜疑抛去,只将不甘和恨恼小心翼翼、又温情无限地收回五脏间。
虞凝霜珍视并且感谢它们,有这些沉重孽障始终坠着,她这飘摇之身才能站得更稳一些。
虞凝霜缓缓起身,仍是探监时的粗陋短打衣衫。
但她毫不羞怯,只将笑脸和身体一同舒展开。粉面含露,香体消雪,唇点彤彤朱英,睫颤纤纤丝蕊,她正如同一朵将开的桃花伴着春风的送助,已准备好迷了那游人的眼。
要将他掳到桃源深处去,从此永失归路。
“卖了。”
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严铄。
————
再一次到这小茶舍,虞凝霜已不用陈小豆引请,便径自往严铄对面坐了。
“除了之前所述三年三百贯,我再将每月俸禄折算一半赠予小娘子。这个价格,虞小娘子可还满意?”
伴着严铄暗含嘲讽的声音,系统播报他的冷漠值又涨回到8点。
然而虞凝霜早不在意严铄的态度了。
他产出了冷漠值,她便收着。一如他给了银钱,她当然也要着。
无论演出来是个什么痴怨模样,她实际上却不喜不悲。
只将严铄当个挡箭牌和提款机,虞凝霜心便得自在宁静,许多事情也简单许多。
便如现在,她听严铄还挺上道,居然很有前瞻性地想到,将婚姻续存期间的收入与她五五分……那她也就不去觊觎他的婚前财产作为精神赔偿了,一心一意和他做生意。
“大人说得是。”
虞凝霜便眉开眼笑,深以为然。
“夫妻二人本是一心同体,财物自然也要对半而分。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一如不饰铅华的脸颊,虞凝霜也懒得妆点美化自己的这份市侩,只笑眯眯问:“那请问大人官俸几何啊?”
“每月正俸二十贯,添支三十二贯,另加禄粟三石。”
挣这么多啊!
虞凝霜面上不显,心里却嫉妒地咂舌。
早知本朝厚待官员,可那对于她一直只是个遥远的概念,今日亲闻,方知竟厚待至此。
也难怪人人都挤破了头想当官。
严铄这还只是七品闲官,身上也未加别的差遣。可他每月,单正俸和添支两项加起就有五十多贯之巨。
想他们虞家一家五口,每月不到三贯钱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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