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凝霜的直觉一向很准,她选择相信。
而且说到底,她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愿与这些天潢贵胄有太多的牵扯。
赵循在虞凝霜答“是”之后,似顿了几息等她再说话。
然而虞凝霜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寂然,他也未再言语,只随手挥退了虞凝霜,转头,又和大人们高谈阔论起来。
从这小小一碗梨汤,赵循似乎能引申出无数的话题,滔滔不绝讲了起来,正好满足了周围请他讲讲闽地见闻的朝臣们。
虞凝霜听闻官家年逾不惑,不过这一位齐郡王却顶多二十后半的样子,确实是年龄相差很大的幼弟,心性仍是有几分少年气。
可当真是涉世未深吗?他其实明智得很。
他不讲吏治,不讲民生,所有那些稍有敏感的话题全被他略过。
赵循只讲山川和风物,讲美食和习俗。
讲他去过的壁立千仞的嶙峋之山,长着最繁茂的茶树;
讲他看过渔民全家一同织补着十丈长的巨大渔网,然后被款待了一锅鲜美无比的鱼汤。
说实话,他讲得娓娓动听,颇有意趣,让人听着听着,就仿佛觉得岩壁和茶树,沙滩和渔船近在眼前。
就连在一旁捡乐子偷听的虞凝霜,都不禁沉溺其中。
听了许久才回神,她终于回想起自己的职责,不自觉往东边遥望,心想着也不知陈姨那边怎么样了。
左右待漏院中,以左为尊,虞凝霜便来这左待漏院,陈姨则带人去了右边。
而实际上,在朔望大朝会之时,还有三百名朝臣待漏院容纳不下,需要待在临近的偏殿中。
若是在别处被人这样下饺子似的,安置在只有立锥之地的屋中,官员们必然是要愤慨不已的。
但既然是来上朝,这便截然不同了。
就算有了官身,这朝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凡为官者,都以能上朝为荣。
哪怕只是在偏殿,哪怕连龙颜都不得见一面,哪怕官家都不记得他们姓甚名谁、也从来未曾召见上殿,却也是确确实实登过天子门的人!再也不算不入流的官。
所以此时,偏殿中的三百多名官员,都是准时抵达、仪容规整,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这陪跑的角色。
翰林司也向他们供应饮子果子。
只不过,他们完全不像待漏院中的大人们那般,能够得到一碗一碟端到身边的细心进奉。
否则,岂不是每次朔望朝会,规格都堪比群臣参加的春秋大宴了?
在这偏殿中,翰林司人只负责将饮食搬来,直接放在殿中长案上,由朝臣们自行取用便是。
然而,虽是品级不高的末流之官,但总也是官呀!哪一个在家中不是奴仆殷勤服侍着,只管伸手张口就好?
因此,大致是觉得有失身份,再加上翰林司茶果“美名”在外,几乎没有人会上前来,亲自动手盛羹汤的。
这偏殿中剩下的吃食,比待漏院中还多。
今日却是不同。
丁字班的小耗子刚将碗碟摆到案上,就见一位朝臣急急趋步前来,一动不动等在案边。
小耗子实在惊讶,不禁偷瞧了对方一眼。
只见这位大人十分年轻,相貌清逸,长着一双冰洁渊清的眼睛。
只不过此时,那双眼中燃着几乎疯狂的热切。
请假了、宫中喜事
小耗子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他向来是将餐食放在案上即可, 然现在,这一位大人都站到他眼前了,好像、好像着实饿急了……他是不是得帮着盛一碗?
小耗子兀自纠结之时, 对方却已经亲手盛了一碗小吊梨汤喝了起来。
他先尝了一口,之后便越喝越快,全然不符合他清雅斯文的模样。
当着小耗子的面,转瞬就将一碗喝完了。
小耗子何曾见过有朝臣这般举止,当场愣住。
而后却见对方仍不松口,而是一仰头,将碗底最后几滴梨汤都滴入口中。
不知怎的, 如同慢镜头一样, 小耗子很精准地捕捉到那几滴梨汤滴落时的场景。
它们一闪而过, 在这幽暗宫殿中润亮得很, 几乎……像是泪滴。
随着梨汤滴入口中,小耗子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下颌, 以及吞咽时颤动的喉珠, 脆弱得令人心惊。
他这姿态,简直不像在喝甜汤, 而是在畅饮解忧的佳酿, 或是挣扎着渴求救命的仙露。
而后, 小耗子便听对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加了话梅?甘草话梅?”
小耗子只十几岁,仍是孩童心智,当即也不管什么身份尊卑, 惊讶地反问。
“您怎么知道的?”
由于对方没有回答他, 小耗子对此耿耿于怀, 无比好奇。
乃至于翰林司收队的时候,他缠在虞凝霜身边, 如同讲一件天大的奇人奇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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