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焕的语气里听不出负罪感,平静得像吃饭喝水那般微不足道。时宁却听得酸涩无比,一时没忍住情绪,问,“那你没想过帮下他吗?就算是再宽限他几个月也行。”“帮他?我为什么要帮他?”许是黎焕过于无聊,玩起手里的纸张,把时宁上辈子的一生,捏皱又缕平,如此反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起就别借呗,怪得了谁?”理是这么个理,但作为当事人,时宁听着很不舒服。和黎焕交往之后,他从未想过被黎焕保护,可真的听见黎焕对他漠不关心时,又觉得不是滋味。而黎焕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凑过脸来坏笑着说,“跟你说个事,其实吧赵燕的高利贷,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故意”“昂,我爸以前弄过资金盘,就是那种用来割韭菜的。先给那群被骗的会员一点甜头,再怂恿他们投资进去没钱的话,我爸就安排人手借给他们高利贷,这样就能赚两份钱,厉害吧?”听到这儿,时宁的脸色沉得不能再沉,“黎焕,对你来说,这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吗?”“还好吧,你想想啊,为什么现在的贫富差异那么大,不就是有些人聪明,有些人笨吗?”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时宁此刻的想法已经不能客观,冷笑着问,“所以我这种猪脑子,就活该被骗呗?”“怎么了啊?我又没说你,干嘛要生气?再说,谁又骗你了?”终于察觉不对劲,黎焕急忙放回手里的文件,想伸手抱他。时宁却转向他,连退几步躲到墙角,一字一顿,“70万对你来说只是数字,但70万是大多普通家庭一辈子的积蓄,你爸是聪明,懂得利用人性贪婪来赚钱,那些被骗的人只能认栽,但是你拿别人的伤疤来取笑,来炫耀,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黎焕被他的话吓住,心里出现从未有过的慌张,想要解释。只是时宁没给他机会,扭头就走。黎焕很想追上去,只是小腿使不上力。他知道,刚才是触到时宁的底线了,不然时宁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可铜锣巷里的那人,和时宁八辈子扯不上关系,那时宁干嘛帮他鸣不平?沉默一阵,黎焕又将资料拿出来,细看一遍。先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想来,真是哪里都透着不对劲。前天,祁炀刚说完还有间铺面在城西,时宁就立马查地址,好巧不巧,正是铜锣巷。而且时宁说过,教他打架的不是祁炀,那么这三人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一定是在时宁住院的那段时间里!离开修理厂,时宁拦下一辆出租车,停在三公里外一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付好钱,他第一时间关掉不断弹出来电和短信的手机。抬眼一望,身前这条陌生的街道车水马龙,路人行色匆匆,没谁能在百忙中抽空与他共鸣一次。
这是第二次与世界产生隔阂。他现在只是个无名无分的人,回不去铜锣巷,回不去已被卖掉的教师公寓,好像离了黎焕,就真的无处可去。香烟燃起,时宁跟着白雾吹去的方向走,放空脑袋,什么都不想。当迈腿的次数都模糊掉时,左侧突然有人将他叫住。下意识看去,有辆黑色大众停在马路边,而在车里朝他招手的人是祁炀。懒得思索祁炀换回小破车的原因,懒得猜他为什么刚好出现。时宁如行尸走肉般直直走过去,坐上副驾。车窗被摇上,他身上的烟味,被车内的薄荷香盖住。音乐响起,还是那首歌。祁炀什么也没说,取下车载烟灰缸递过来,而后趴在方向盘上,侧脸望着他。“你不抽吗?”时宁续上烟,没敢和他对视。“你应该不喜欢蓝莓味,我包里没有其他烟。”时宁刚才的脑子太乱,现在才意识到,手里的烟带有可乐味,和前世的喜好一模一样,很容易暴露他的身份。顿顿后,他将车窗隙开一条缝,“你怎么在这儿?”“过来和朋友吃饭,正准备回家,看见你了就想打声招呼。”祁炀直起身,从他包里讨要来一根烟点上,混着烟雾问,“心情不好?”“没有。”“我去外面抽,给你腾地儿静静。”不知是祁炀能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或是祁炀不信他的话,说完便下车,并带上车门。不论如何,时宁可算找到个独处的环境,连抽两根烟,心绪渐渐恢复平静。人在经历成长之后,就会和终点互换,之后每一步都是在往回走,这是在被逼着与自己和解。如果想和黎焕继续下去,那他最好把前世的糟心事忘掉,独自消化所有情绪。这样做是有些难受,但他无可奈何,毕竟当年的事本就与黎焕无关,自己委屈委屈就过去了,没必要让黎焕一同承受。而这段自我和解,足足耗费掉一整包烟。不知过去多久,见祁炀仍靠在车门不打算进来,时宁没忍住心思,抬手伸向音响打算切歌。可播放器里只有一首单曲循环,没有其他歌曲。时宁自嘲失笑,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出祁炀喜欢原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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