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喊他站住脚步,是怕自己猛然动手,害他跌跤。
闻人约心无旁骛地步如疾风,一心想着把这么个天下第一好的顾兄藏起来,谁也不给看。
可惜,天不遂人愿。
乐无涯刚被端过一扇门,就见牧嘉志手持一份公文,像是一棵松树,直戳戳地立在他家院中。
这些时日,乐无涯陪着六、七两位皇子巡看桐州情况,若是衙中有要事,牧嘉志便遣人从后门将公文送入,候在后院,等他批复完毕,再原样拿回府衙。
今天,牧嘉志难得亲至,不想竟然撞到这一幕,身子僵硬片刻,沉默地掉头而走。
乐无涯见他亲自前来,必有要事,伸手拍一拍闻人约的肩膀,从他怀中纵身跃下:“亮贤,何事?”
牧嘉志背对着他,定一定气,将一封公文递给了他。
“吏部来了消息。新的府同知十日后到任。”
乐无涯感兴趣地一扬眉毛:“谁?”
“是天定十九年第三甲进士,姓宗,名曜,字文直,观政半年后考取庶吉士,任翰林检讨,一直在翰林院做官。”
乐无涯一扬眉:“第一次放外官?”
“是。”牧嘉志说,“真正的文人。”
“宗曜,哦,那个宗曜……哥哥是宗昆。”乐无涯在记忆中翻检一番,顺藤摸瓜似的摸出了他的出身,“前任户部尚书宗鸿宾的二侄子呀。”
把他的出身捋清楚后,乐无涯轻轻巧巧地冲牧嘉志一挥手:“去吧。我看看我家府兵,待会儿就去衙里办事。”
牧嘉志已经不想多问乐无涯是如何知晓宗曜家世的了。
大人与两位皇子既如此相熟,他知道皇上裤衩子的颜色都不为过。
待牧嘉志告辞离去,乐无涯指尖轻抚着唇下小痣,陷入了沉思。
闻人约知晓,但凡他露出这副神情,那遇到的必是难事。
他将牧嘉志提供的信息在心中回味一下,便立时察觉到了不妥。
那宗曜是天定十九年的进士。
那时候……顾兄还在朝中呢。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试图安慰乐无涯:“顾兄,莫要紧张。相貌仿佛者,世上多矣。”
乐无涯在秋千上坐定,环抱着秋千索,悠悠地荡了两下:“这倒不大要紧。”
闻人约:“?”这还不要紧吗?
乐无涯撩了他一眼,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直言相告。
“他哥啊……还有他叔叔,他们俩私用户部公帑卖官鬻爵,还私开公库,对外借贷吃利钱来着。”乐无涯小幅度荡着秋千,“我知道这事儿。后来,我被下了大牢,顺嘴说他们俩是我同党,把他们俩咬出来了。”
他舔了舔那颗小痣:“他们俩证据确凿,秋后就斩了,比我投胎投得快,现在叔侄俩应该都五岁了。”
闻人约:“……啊。”
的确。
这件事比“宗曜认识他这张脸”要严重一些。
如火(一)
吏部调令已下,再难更改。
乐无涯既没有相隔千百里地、按着吏部尚书的脑袋叫他把任命收回去的本事,又不能将宗曜团吧团吧塞回娘胎里去,只能沉下心来认真思索,自己该如何对待这位宗家小友。
扪心自问了一会儿,乐无涯无比笃定地得出了第一个结论:
首先,是宗家叔侄对不起他乐无涯。
为着把这两只蠹虫拉下马,他狠狠自污了一把,号称自己庇护过他们的印子钱生意,在认罪状上编得有鼻子有眼。
他那本就不富裕的乐府最后落了个被抄的下场,总得有十之一二要怪这两个人吧?
要不是他家被抄了个毛干爪净,戚姐来到桐庐后,做生意的本钱肯定比现在多。
那他现在的软饭岂不是能吃得更香了?
想当年,乐无涯在牢里病得七荤八素,满脑子的思想始终闲不住,左冲右突,奔流不息。
某日,他盯着肮脏黑沉的狱门,思索着一个严肃的问题:倘若宗家叔侄俩死后变鬼,联合着靳冬来之流,等自己死后一道来围堵自己,可怎么办好呢?
他思考的结果相当乐观:
宗家叔侄俩偷放印子钱,被自己这条路过的疯狗顺嘴咬死,说破大天去也不算冤枉,属于是现世报的一种。
就算大家都变了鬼,他们也该夹着尾巴逃得越远越好,免得还要被他兴致勃勃地追着咬一顿,死都落不到个好死。
乐无涯坐在秋千上,望着高天朗日,悠悠出神。
宗家叔侄早就烂在了泥里,不足为惧。
就是不知这位宗文直如何?
闻人约替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秋千,见乐无涯面上神色越来越安详,便知他胸中已有七八分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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