跽坐在室中的邓绥,眸光透过半启的文杏木格长窗落向了长秋宫的方向,神情渐渐深凝——
这后宫之中,果然是「阴」气太重了呢。
不知不觉间,时今已然入夏,庭中绿树成荫,流莺啼啭,时时传入室中,但沉心的书卷的女子却无心理会。
邓绥手中正翻着一卷《针经》,细阅着最后一节,眉心深蹙——还有没有什么收获。
自永元九年那回卧病后,他的身子便愈见孱弱了,而前些日子大皇子意外夭折,更是雪上加霜……她能做的,也只是悉心照料,此外再多看些医书,希望对他的病症能有些裨益。
“贵人,”赵玉执礼而跪,一向性子稳敛的宫婢这一回罕见地语声里带了些焦切。
“何事?”邓绥听出了其中的异样,抬手掩了卷,看向她道。
“是长秋宫那边的消息。”赵玉缓声道,努力平静着神色。
皇后?圣上病重若此,她不在榻侧侍疾,却又有了什么动作?
“皇后她……欲对贵人不利。”宫婢语声沉了沉,面露忧色——“长秋宫那边的传来的消息,她对身边的心腹剖白-若异日她得了意,不令、不令邓氏复有遗类。”
——不令邓氏复有遗类?!
邓绥闻言,原本已然烦燥闷沉的心绪像是崩开了一个裂口来……所有繁杂郁卒顷时都泻了出来。
——呵,就这么等不及要赶尽杀绝,灭了邓氏满门么?原来,已经恨她恨邓氏到这般地步了啊。
也是呢,以阴皇后那样的性子,这六年以来,恐怕已恨不能吮血啖肉,将她挫骨扬灰了罢。
阴家,不止是阴皇后的母家,亦是她的她的外祖家。
所以,这些年,她虽筹谋算计,步步为营地一手握住了整个后宫……但,到底也不曾真正将长秋宫中的阴氏逼入死地。
如今看来,委实太过天真。
或许,自从十三岁那年,决定听从祖母的安排入宫为妃之时,这条路便已选定。所谓善良、所以道义、所谓良知,在云诡波谲、生死悬于一线的宫掖之中,都奢侈得可笑。如今,也该是时候动手了——
跪在堂下的赵玉,看着自家贵人眸子微微一皱,而后面上神情虽无多少波动,但手却是缓缓握紧了手上那卷《针经》,眸光渐渐凌厉凝定……而后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她也总算略略安了心。
如今这般情势,圣上病重,或许……时日无多。而天子至今无嗣,若山陵崩,后宫主事的自是皇后-那贵人她,哪里还来得活路?
这种时候,哪里容得心慈手软?
两日后,南宫崇德殿。
清苦药香弥了满殿,刘肇躺在御榻上,刚刚用完了一碗汤药,那热意熏得原本苍白的面庞有些病态的晕红。
“咳咳,今日,今日怎的不见郑侍医与吴侍医?”天子微微有些意外地问,平日里,几个阖宫的医者都涌在这儿,今日却平白少了两个。
“禀陛下,两位侍医……自昨日里,便一直在嘉德宫。”御榻畔,一名侍立的青衣寺人忙恭声禀道。
“嘉德宫出了何事?”刘肇蓦地揪着锦褥自榻上勉力半坐了起来,紧凝了眸光,质问道。
“这……是邓贵人误服了汤药,幸得身边的宫人发现得早,医工又及时赶到,所以……才脱了险。”寺人答得有些磕绊,言语间遮遮掩掩。
刘肇心下一警-她是何等谨小慎微的性子,怎么可能误服了药。
所以,这……其实是饮鸩自尽!
他面色更苍白了几分,他病重这几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情境能逼得她如此?!
“唤嘉德宫内殿侍奉的宫婢过来,给朕细察究竟!”他语声带出了几分厉色,听得周遭宫人一阵心惊。
几个时辰之后,长秋宫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人连同几名侍医也跪在了这崇德中,面上血色褪尽,惊惶一片,身子俱都瑟瑟发颤。
“陛下,施毒戕害皇嗣一事,当真是阴家与皇后合谋,我等,我等……只是无奈从命啊”一众宫人伏地跪求,舌都在打着颤——“望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呐。”
天子身边的内侍,已然压不住心头惊惧,面色纸一般苍白起来——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原本,只是因邓贵人自尽一事审问长秋宫的宫人,谁知竟牵出了皇后近十年间谋害龙裔的惊天密闻!
这一回,这宫中当真要大变天了!
而御榻上的天子,似乎是惊愕到了极度,面色发白,神情却是极度地平静,一句句将宫人们还有侍医的陈情听毕,过了许久,仿佛有些脱力似的,只轻声挤出了一句:“责有司彻查。”
(永元)十四年夏,阴后以巫蛊事废。《后汉书·皇后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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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乃可当之。”内侍清亮的语声抑扬顿挫地一字字响起在嘉德宫中,满殿跪拜的宫人面上皆是掩不住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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