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目前民间的新思潮并未开始批判朝廷制度,似乎是谨慎地避开了这方面的探讨,但她看出来了,民众们关切并呼吁的许多内容,其实与朝廷统治有着很深的立场冲突。
这种情况放在旧世历朝历代,都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加以弹压,以维护统治稳定,但季无殃听说了这些事后,只是令夜莺使持续探听来报,并没有让各地府衙出手干涉。
迅速镇压与扼杀此类思潮,或许能够换取几十年的治下安稳,但纵观史上历代帝王,治世兴盛也不过是二三十年的过眼繁华,却无一能够阻止江山被后世一代代缓慢推进深渊。
她这段时间也曾反复思量犹豫过,到底是应该暂且稳住国中局面,让她得以在迟暮之年给太子留下一个安定的江山,还是应该冒着危及国本的风险继续推动变革,为她注定看不见的中原后世做深远打算。
这天季无殃在西偏殿里,听季显容跟何去非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却始终一言未发,直到天色暗下来,她才开口吩咐宫人就在这边殿中摆膳,又在席间让她们畅所欲言,再就中原及周边各国见闻继续谈讲。
这场殿内私宴不比往日的宫宴那样规矩繁多,季显容是常留宫中陪母皇用膳的,自是不拘束,何去非此前也不时被留在宫中陪膳,虽然不比在自家府上什么都敢说,但也能放得开,见圣上这日听她们说话兴致颇高,于是跟季显容就燕宸之外的漠北和肃真部,以及黔滇和南海国各家情况,天南海北地畅聊起来。
这日晚间用完膳后,季显容留在宫中,何去非则带着几件御赐之物告退出宫回府去了。
季显容和使团众人回到建康休整了几日,安排完后续与燕宸两国的互通事宜后,恰到了寒露,正是每年秋审的日子,季显容代表母皇出席了三法司的秋审大典,确认了今年的秋决名单,里面包含大量年初抗旨闹乱的男民,身上皆背着“抗旨谋反、编造谶纬、殴差拒捕、蓄意毁田、持质抗官”等罪名,根据不同程度分别判处了或绞刑或斩首或凌迟。
秋审大典结束后,季显容将名单带进宫中,季无殃亲自禀笔在名单上一页页勾决,无人赦免。
那些男民初春入狱,起先也从狱卒口中听说了民间请愿的事,都道“法不责众”,有几个牵头的料定还有人在外面替自己奔走打点,此事最严重可能也就是流放,谁知那起男民在牢中等了大半年,却等来了所有人都上了秋决名单的消息,这时才得知许多张罗请愿的男民母亲,因向查案官员行贿并散布余烬会通敌叛国的谣言,也一并获了罪。
那些男民彻底慌了,在狱中求告无门,也不知能否被赦免,惶惶不可终日地捱到行刑日,一个个被带去刑场的路上,腿已软成了烂泥,几乎是被连拖带拽地按在了行刑台上。
秋决一直持续到冬至,十班刽子手换了整三轮。
这一年的冬日,江南大地里浸透了血气,像是来过了一场盛大的月经。
这日晚间,季显容坐在府中后院暖阁里,翻看着秋决过后的各地舆情来报,她手边放着几碟点心和一壶薄酒,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琉璃罐,是她从洛京带回来的蔷薇露。
翻看完几页后,她伸手用小勺取出一点蔷薇露,滴了两滴在酒杯中,登时一片馥郁芬芳,屋中也似乎弥漫起春日的气息。
水泛金波
阳春三月,草长莺啼。
建康朝堂这一年冬天过得比往年忙碌些,因为圣上要在春日里出宫巡幸,去年秋天就已有旨意,朝中各部为此事筹备了数月。
御驾随行队伍将从建康北侧的长江渡口登船,西巡至荆楚一带而返,预计在初秋时节回到建康。
在这期间,朝中将由太子监国,同时还有婺国君何却歧与一众阁臣共同辅政。
各部官员也都没有随驾,这次陪同圣上出行的,除了禁军督帅何去非外,只有一位内阁平章事与几位史官、书吏和舍人等近臣,以及一队御前宫官和宫人,水陆护卫分别从江淮水师和嫖姚军各出人马,半数在御船上近身护卫,半数在沿途两岸骑马随行。
按照圣旨,此次西巡陪同官吏和一应仪仗尽数精简,御驾队伍多数时间都在船上,一路只在沿岸四五处地方下船搭帐休整视察,全程不进州城,也不准沿途州县官员无诏献礼觐见,季无殃还在圣旨中一再强调,不得要求沿途百姓迎驾,而且还要在御驾船队的行程安排上与漕运货船的航线错开,尽量将各处影响降到最低。
季无殃西巡启程这天,季显容与何却歧等人送御驾出了北城门,在城外短亭目送队伍走远,才策马折返回城。
这天的建康城外暖风和煦,恰到了江南各地农忙的时节,因事先有过吩咐,御驾队伍此行特地绕开了几片民田,途中季无殃也只在一处皇庄外让队伍停下来,她下车走到附近看了看春耕的景象,也不叫那边庄上来人请安接驾,在外面稍看看就走了。
长江就在建康城北侧不远,尽管队伍绕了些路,中途又停了一会儿,这样慢悠悠地走着,有一个半时辰也已行到了渡口。
江淮水师备好的御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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