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江瞻云半倚在矮榻,手中比划着卢瑛的玉箫,闻外头动静,抬脚踢了踢杜衡,“痒死了。”
“就是,我俩还等殿下玩六博呢!”宋安同卢瑛席地坐于江瞻云下首,正在摆放博具。
卢瑛接回玉箫搁在一旁,捡起小檀扇给女郎打风,闻耳畔琴声走音,不由往外头看了眼,“再过会,齐尚就要哭了。”
话落,陪侍的三人一同笑起。
“殿下稍安,就好了!”杜衡已将江瞻云面上皮具清除干净,只需最后用五味子粉兑水,将面上粘黏皮具的鱼胶清洗干净便可。
“早知殿下要戴这般许久,臣定不给您使用,这皮具乃兽皮泡药打磨,到底不比人体本身的皮肤,且鱼胶不可久用,易伤肌肤。要是长时间使用,或许牛皮胶更好。”
鱼胶除净,现出一张洗净铅华的脸。
江瞻云称不上绝色,但宽额广颐,面若银月。尤其一双丹凤眼,上下两片浓密长睫含住乌黑眸子,含不住锐利眸光。偏她又爱笑,三分娇嗔分去了眼神的峰冷,自成一段水墨疏朗的风韵姿容。
“即是牛皮胶好用,你管殿下用多久,自给殿下最好的。这厢给殿下折腾这样久。”宋安不满道。
江瞻云从卢瑛手中抽回小檀扇,以足点宋安,“去把帘子撤了,你俩先下一盘。”
二人欢声应是。
“方才宋郎说的正是,你有好的,怎不给孤用?”
杜衡坐在榻畔,以玉颜玲珑粉给她敷面,“但凡有好的,岂有不给殿下用的道理。臣说的牛皮胶面具,乃臣的设想,还在研制中。左右是挡光防晒,殿下戴帷帽便是,今个何事劳您戴此面具?”
他最后的话落下,卢瑛铺排六博的手僵住,抬眸不安地望向他。杜衡得他一眼,顿时反应过来,一下跪在了榻畔,“臣多言了,殿下恕罪。”
江瞻云阖眼揉着太阳穴,一时并无反应。
“殿下——”杜衡嗓音发颤,“臣就是话赶话,绝无他意,臣……殿下开恩!”
他们虽在上林苑,但多少也闻得风声。如今正值朝中严查贪污之际,此番夏苗储君代帝阅军,多半还带着旁的任务。尤其是需要换妆私服而行,便是更不能为外人道也。
江瞻云睁开眼,手中扇头从他面庞,耳鬓、脖颈一路滑过,最后在脖颈青筋上停下,施力戳去,垂眸看他手中一盒新制的珍珠粉,香滑细腻。
扇头力气愈重,杜衡跪身不得后仰,面色慢慢发白,已近窒息,珍珠粉就要从手中洒落。
“你但凡没有这个手艺——”少女摇开扇子,“回自己院子,日头下跪上两个时辰。”
“谢、谢殿下。”杜衡吓得不轻,口中干涩,一时竟启口艰难,唯有大颗汗珠滚落下来。
不怪他如此反应,实乃上一个长扬宫中意欲探听储君行径举止的人,是按细作处理,施以的“马刑”。
所谓“马刑”,乃将人缚手捆绑,以马拖行,马群随行。马群由御马官控制速度,可随时踩脖踏头致残致死;亦可拉开距离容他性命。受刑者则为前马拖行,目光所及万马跟随如阎罗急追。纵是闭眼不看,马蹄声如黑白无常勾魂声仍在。神识清醒却眼见身体皮肉磨去,白骨渐显渐断,鲜血越来越干……乃身体和心理双重折磨。
这本是御史台拷问疑犯的刑罚之一。江瞻云偶然看到,用在了这处的儿郎身上。
不同的是,她无需他招供甚,她只需杀一儆百。
于是,那日天马一如往常,天地间驰骋。只是茫茫草原上弥漫血腥气,从晨曦到日落少年郎皮肉和尘泥,血染青草间,最后稀薄月光下就剩得一副残缺不全的白骨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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