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开,看样子刚运动完,洗过头。她问他晚饭吃了什么。“你最嫌弃的鸡胸肉。”大钟答。小钟没绷住笑,“鸡胸肉怎么算肉?特别是你吃的那种健身餐,一点油水都没有。”“还是紧张?”她没有底气地点头。“怎么办?”小钟茫然四顾,忽瞥见今夜他分外柔软的头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头凑过来,让她挼一挼。他知趣地坐在一旁沙发,小钟走到他身后,像侍弄一捧花那样轻轻地挑拨发丝。她还想再抱抱他,迎面走来的行人却让计划破产。
“要是在家里就好了。”小钟不由感慨。“今天傍晚有很多学生回家。我去教室,她们说你一直在这边,我就自己回去了。”她知道他的意思是原本想跟她做爱,等不到人只好作罢,改变主意去运动。莫非他沉迷健身一直都是同样的理由?明明是寻常无比的对话,小钟却听得脸红心跳,背过身去,举起镜子一遍遍画眉。等换个角度照见亮光,她才发现画得太浓,跟蜡笔小新一样。“色狼。”他被骂了反是笑。“好好演,我会在台下看着你的。”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下一个节目就是她们。演员手忙脚乱地分配无线麦克风,预演话筒传递的顺序,音效组最后一次确认音频文件,直到报幕声起,一切准备就绪。“因为我们演的是狗血剧,观众很可能在底下笑场,在正经剧院的演出也是一样,所以不管发生什么,继续演下去就好。就算忘词也没关系,我会站在前排提醒的。”又听雨然说熟悉的话,小钟不禁有些伤感。她发现文艺活动中最可贵的并非结果的呈现,而是一路同行的情谊,所有人全情投入朝向目标的信念。正式演出是一道分水岭,今夜过后,大家又将回归各自的生活。大钟带着她到舞台另一侧等待上场,别好衣领的麦克风,披上雨衣。小钟跺着脚原地打转,意识到细鞋跟会在木地板上踏出不小的动静,转而抱紧双臂,倚在墙边。“还是紧张吗?”大钟问。她点点头。“船到桥头自然直。犹豫就相信直觉,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很管用。”他口中的直觉是个美妙的词语,似在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眷顾,不期而至的灵感。“我也相信一次好了。”小钟看向舞台,大钟转身往台前去。上台的氛围大出所料。没有人哄笑,细碎的嘈杂都听不见,底下黑压压的一片,找不到雨然、大钟在哪,只有空旷的宁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全心投入表演而存在。滚瓜烂熟的台词似流水般连珠淌落,宛成包罗万象的水镜,伴清明的月色缓缓摇曳。她从中感受到新的力量,角色有了自己的生命,表演的事根本不必她来操心。「她会爱你如一只饿了三天的狗咬着它最喜欢的骨头,也会如秋天傍晚的树叶轻轻落在你的身旁,她觉得自己的夏天已经过去,西天的晚霞早暗下来。」原来是这么回事。聚光灯照得晃眼,亮度足以让灵魂蒸发。她握着他给的黑檀折扇,在扇面转开的瞬间,想起无数有关于他的细节。他的笑,苦涩或真心,倦怠的冷淡,渴望的哀求,艳丽却难掩锋芒的字迹,做事时旁若无人的专注,做爱时破碎又痴迷的眼神。回忆像一场细密的落花倾覆而下,遥看是雪,近闻却沁满诱人的异香。金色小坠摆动不止,她知道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当赤裸的灵魂被找到,冒上心头的感觉是寻常无比的哀伤,像是没课的一天,早晨出门不忍与他道别,看着书想到他,心脏闷得发酸。激烈的台词难免牵动感情。无处安放的情绪化成泪水脱去束缚。完全意料之外的状况,大约是很严重的演出事故。但愿底下的人看不到吧。她硬着头皮演完,走下舞台,看见大钟抱着一大捧浅绿色系的玫瑰花束,站在最前等她。“辛苦了。演出很完美。”他第一时间递上厚外套。小钟边穿衣服,边龇牙笑,“还是失误了,没那么好。”旋即,她又厚着脸皮问,“花是送我的吗?”“给剧组的。”大钟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躲闪。小钟从他手里抢过花,往班里人在的方向会合。路上,她听见有人意犹未尽地谈论着话剧。“……不会是真哭吧?”“你没听念台词都哽咽了,还能有假?”“诶,好厉害的演技。她是学表演的艺术生吗?”小钟仍觉蘩漪不该是这样,而是更克制,更高傲。她演出来的蘩漪终究是自己。不行,不行。她暗暗推他绕道走。大钟却道:“你还不知自己出了多大的风头吧。”“剧本里又没有那段哭戏。是我……”小钟不耐烦地解释,“那一瞬间忽然想到伤心事,没忍住,怪丢人的。”“不只是哭。走位、动作、对白,都表现得很大气。中途还有两个老师过来问我这是谁,想认识你。还说这个角色不好演,十八岁演成这样,很不容易。”小钟很难认为这是夸赞的话。她抬头看大钟,才知他早已看着自己,宠溺又不乏欣赏地微笑。今夜,她好像终于明白他为何将她当成知己——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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