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翻涌着看不透的情绪,莫名有些怪异的热意,烫得惊蛰下意识回头不再看。
岑良肯定看出惊蛰与那男人之间古怪的氛围,视线在两人身上打着转,忽而说道:“惊蛰哥哥,从坐下到现在,一直都在说我们的事,你却是不怎么提起自己的。”
她抿着唇,声音轻下来。
“你,你不是在宫里当……宫人吗?为什么能够离开皇宫?而且,那位去接我们的……应当是位在朝官员?这样的大人物,为何会屈尊去同州接我们?”
岑良这些问题,其实还少了。
她想问惊蛰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们还活着的?她也想知道,惊蛰何时买下这容府,难道黄庆天出事与惊蛰有关吗?
最最叫人疑窦的,正是惊蛰身旁这人。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惊蛰沉默了好一会,先提起从前的事:“……其实,后来我查过,方才知道,爹是做了许多准备,我进宫后,因为他一位故交,免去了受宫刑的痛苦……此事,尚是秘密,无人能知……”
柳氏又惊又喜,没忍住越过桌椅,轻轻抓住惊蛰的手。两人甫一接触,都微微僵住,然后,柳氏轻轻地拍着惊蛰的手,就像是从前在安抚那个小小的孩童般。
“莫怕,莫怕,一切都过去了。”柳氏泪中带笑,“人能平安,抵得过万金。”
惊蛰在微微僵硬后,反手抓住了柳氏的手:“娘,其实爹当初也为你和良儿安排了后路,只是这个人……”
一想到钱永清,惊蛰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惊蛰慢慢将钱永清与黄家的关系,以及他到底做了什么,一一说给她们两人知。
柳氏面色微白,比起惊蛰与岑良,当年她常与那些人来往,一听惊蛰这话,心中震荡远比两人要多。
“……他当年好赌,你爹劝过他许多次,他都不肯听,怎能想到……”
柳氏一直淡然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恨意,“他该死。”她再是和善的脾气,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
惊蛰:“他已经死了。”
一想到钱永清,就难免会提及赫连容。这一番下来,柳氏和岑良偶尔看来的视线,便又更多的好奇。
惊蛰顶着那种无形的压力,慢慢说起自己在宫中的事情。
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好讲的。
他在皇宫的生活,大体上可以分为北房和直殿监两个时候,在北房的生活清闲枯燥,在直殿监倒是遇到了不少事,但再想起来,好像也不过泛泛,也捡不起几件能说的。
惊蛰三言两语说完后,就去看赫连容:“……你让谁,去接的她们?”
这是自他们坐下后,惊蛰头一回主动与赫连容说话。
“茅子世。”
惊蛰恍然:“原来是他。”
依着赫连容对茅子世的信重,也的确会派他过去。
惊蛰几乎所有问题都回答了,却根本解释不了岑良的疑窦。
岑良:“钱永清死了,是因为惊蛰哥哥的一位朋友;买下旧屋,也是一位朋友帮忙;这次你能出宫,能来接我们,同样是有人相助?”她越是说,这眉头就越是微挑。
在敏锐,谨慎这点上,岑良有些像惊蛰。
尤其是她挑眉的瞬间,那种异样的熟悉感,更是神似三分。
惊蛰默然,然后吐了口气。
他从座椅起身,几步走到赫连容的身旁,将安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拖起来。哪怕有些讶然,赫连容还是顺着惊蛰的力道起身。
男人能感觉到,惊蛰抓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甚至有些濡湿。
惊蛰带着赫连容往前走了几步,两人并肩站着,“娘,我,我这些年在宫里,有了真心喜欢的人,虽然他是个男子,虽然脾气是有些不好,但是我很喜欢他。”
话到这里,惊蛰蓦地松开手,朝着柳氏拜倒下去。
“还请娘亲原谅,纵我此身没有残缺,往后也无法成家立业,惟愿此生,都能与他在一起。”
惊蛰恨赫连容吗?
有些时候是恨的。
恨他的独断专行,恨他的肆无忌惮,恨他迄今都不能理解许多情谊,恨他阻拦亲人相见。
在过去焦灼等待的这几天,惊蛰恨不得咬烂他的血肉,恨不得提刀捅他,这种接连不断的愤怒,并不会因为柳氏与岑良的平安到来就平息。
只是在恨意之外,惊蛰又是爱他的。
那些承诺,那些喜欢,并不因这恨意消磨,他有时更加痛恨的是自己,恨自己愚蠢,恨自己无法割舍,恨自己总不能抛却这个偏执狂。
若只是为了赫连容这张脸,惊蛰就该逃得远远的。
这种泥足深陷,却不知回头的蠢笨,迄今惊蛰也无法解释,可在这节骨眼上,惊蛰不想欺骗柳氏与岑良。
不论他俩有什么问题,那都是在那之后要解决的。
在这当下,惊蛰不觉得,他有隐瞒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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