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下影手微微一颤,低声道:“是。”随即不假思索地依次圈起画中五人,又将角落的那人圈了起来,然后躬身将石黛高举过头,待宫娥收起后,又等了会儿,确认里面再无声音,才缓缓告退。
他一走,仿佛带走了屋内仅存的生气,连照进来的阳光都死气沉沉。
可容荣浑然不觉。她看着重新翻过来的画,抬起手,在自己的唇上一抹。沾着殷红口脂的指尖横扫过画中被圈中诸人的颈项,忽而暴怒,抓起画一把丢开,犹不解恨,反身退到梳妆台边,将台上东西一扫而落。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
伺候的宫娥们依旧如木头一般地站着,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容荣发泄了半晌,终于停下来。
她优雅地坐回铜镜边,拿起花钿,在脸上比划:“把画交给胡誉,告诉他……”
花钿最后落在双眉间的命宫处。
“一个不留。”
有人想搞事(下)
天色渐晚,延英殿内外都点上了宫灯,在那即将降临的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支撑起微弱的光亮之地。
张辕一路疾行,穿过廊下灯影,悄然踏入殿内,一眼看到俞双喜正站在他贯站的位置上,为伏案批阅奏折的建宏帝殷勤扇风,不由面色沉了沉。
他低头走到龙案边,小声道:“陛下。”
建宏帝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摆了摆左手,俞双喜知趣地退到殿门口。
张辕心里这才舒服点,柔声道:“陛下,拾翠殿有消息。”而后,凑过去,低声汇报。
建宏帝放下笔,眉宇间疑云汇聚:“《百寿图》送去了拾翠殿?”
张辕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明明是陈太妃下的令,为何与容娘娘扯上关系。可惜拾翠殿一向守得跟铁桶似的,伺候的宫人都是从掖庭宫里找的那些犯错的罪人,奴婢未得陛下恩准,不好下手。”
建宏帝眼睛半张半合,问:“若朕允许,你打算如何下手?”
张辕小声说:“奴婢已物色了伶俐人,犯点小错,就能送进去。”
建宏帝看着桌上的宫灯,和煦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半脸明,半脸暗,竟透着几分森然冷意。他似沉思许久,才缓缓问道:“朕记得你原叫张稻黄?”
张辕愣了下,忙赔笑道:“陛下好记性。奴婢出生那日,田里稻谷都是金黄金黄的,家里觉得吉利,便取了这个名。”
“是朕改的‘辕’。”
“蒙陛下隆恩,奴婢祖宗有光。”
“可你有负厚望。”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吓得张辕浑身一哆嗦,忙下跪道:“奴婢惶恐!奴婢不敢!”
建宏帝将桌上一沓参他的题本丢到他的面前:“窥伺宫闱,结交外臣,连皇子之物也敢擅自取用,如今还惦记起后宫妃嫔的居所,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养大了你的心啊。”
张辕心中大喊冤枉。
当初建宏帝即位,杀头立威,杀得朝中上下噤若寒蝉,宫廷内外人心惶惶,这才有了他“窥伺宫闱,结交外臣”——群臣在宫中有“耳目”,自然不再认为帝王喜怒无常,而皇帝也能通过他,遥控群臣动态。
说他“皇子之物也敢擅自取用”就更冤枉了。
结交永丰伯明明是皇帝的暗示,自己若不示好,对方焉肯与宦官勾连?曾经有多少紧要的情报传递出去,皇帝不都睁一只眼闭只一眼?一枚十殿下不用的弹弓罢了,怎就成了大逆不道的错处?
张辕看着翻开的题本,都集中于这两天,显然有人在背后策划,联名发动。偌大的事,他竟一无所知,说明他对宫内外的掌控力已经消失了。
这让他心生寒意,慌忙认错:“是奴婢御下不严。”
建宏帝说:“是朕御下不严,才养出你这种稔恶藏奸之徒!”
张辕被骂蒙了,忍不住抬头。
建宏帝坐在龙案后,面上的神情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平静。
张辕看过去时,建宏帝也正看着他,案上的灯光明亮,却照不入眼底——那是浓密的漆黑,暗沉。谁能想象,这位杀头皇帝御极前,是个以诗画才情闻名天下的闲散皇子?
作为潜邸旧人,他太清楚建宏帝的野心与手段。今日皇帝骤发诘难,并不是他犯了多大的错,而是此时的他,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这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题本上的署名都是出了名的孤臣。谁能使唤他们?
勋贵集团?不可能,他们中许多人与他交好,擅取十殿下的弹弓也是为了永丰伯,绝无可能背刺;
文臣世家?他们正挖空心思安排人去洛阳占位,绝不会节外生枝;
还有谁?谁有这样大的能量,却能不动声色地隐藏暗处?
彻骨的冷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就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居然有些心神恍惚。这殿内跪地求饶的一位位大臣,声嘶力竭哭喊的一座座高门,还有东市泊泊流淌的一滩滩鲜血……走马观花地闪现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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