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厅要到新地址重建,这已不是许志临第一次将此事托付给陈隽。二战时兵祸连结,德军投弹炸了伦敦东区,莱姆豪斯也因此受到牵连。建筑崩塌,硝烟弥漫,部分华人店铺和住所一时被毁于一旦。陈隽刚从彭尼菲尔德中文学校结课毕业,父亲的店铺还在,只是邻居纷纷躲难,有的前往曼彻斯特重整旗鼓,有的投靠身在利物浦的同乡,向四处搬迁。
许志临那蓬勃兴旺的歌舞厅被炸了,他不打算搬离,因妻子一家都是定居在英国伦敦的白人,而且他身后还有顺明堂的人需要他的扶持,羁绊甚多,深思熟虑后是万万走不得。他正打算东山再起,恰好遇到了陈隽。陈隽那年只有十七岁,拿到双语证书,考进了伦敦一所大学的商学院,然而学校不提供奖学金,陈生无力支付高昂的学费,他没有入学,只好替父亲打理店铺。
许志临在泰丰龙吃饭,常常观察在收银台读英文报纸的小孩。小孩有一好朋友,是个越南华裔,父亲是华人社区汇宝银行的行长。有一次,好朋友带着父亲来吃饭,许志临也在,两个大人物拼桌,手腕戴的都是欧米茄,面面相觑,吃的倒是从不相撞,一个爱吃偏甜些的叉烧饭,一个只吃招牌烧鸭饭。
许志临倒了杯茶水,也给坐对面的人物倒了一杯菊花茶,说:“听闻梁先生最近在搞贷款业务,帮第一代移民买上房子,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的魄力。”
梁启笑了笑,回敬:“你的顺明堂也不错,帮助不少人落地生根。我只不过是支持办理一些银行琐事,谁的生意好我一目了然,自是会给这些生意好的人批准一笔账。对了,不要小瞧那些聪明机灵的后浪,就那小孩,还有我儿子,他们对那些开店铺的人提了点建议。我依然是按照规章秉公办理,不该批准的我照样不批准。”许志临听出他此话有留白,即他办事清白坦荡,但那些开店铺的人也并非心存恶意,只是逆流而上投机取巧,以获得贷款的批准。后来,许志临才知道,收银台读英文报纸的小孩在泰丰龙的时候,让服务员在门口临时挂个牌子:付现金,可打折。他知道这是形势所迫,好钻税款灰色地带的空子,那小孩也只对困境实在窘迫和收入极其落后的商贩才这么提议,而且没过两个礼拜,牌子就被换掉。
许志临对陈隽刮目相看,与他做交易,让他来制定一个新的商业计划,重开歌舞厅,只要第一个月盈利就资助他继续读书。陈隽答应后,反倒变得极其正直,供出的报告没有一处提到要开色情赌博场所。许志临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回答,你已和当地工人阶级出身的白人女孩结婚,也有了积蓄,没有必要钻空子,否则相比非法移民,合法居留者第一个被吊销营业执照,受法律鞭笞。许志临听后沉默了一阵,只觉所言极是。
十年以后,陈隽学有所成,接管歌舞厅,他相当聪明,留下的业务和税务账单正当干净,商业版图早已脱胎换骨。只不过,许志临在顺明堂另有心腹,于歌舞厅之外,兴办不少陈隽反对的业务,而许志临归根结底还是个商人,止不住利益的诱惑。
这一日,天放晴,陈隽和梁达士在爵禄街筹备歌舞厅的装修事宜。原本裘子颖要与阿加莎一同前往华文日报的报社,但阿加莎接到了一则消息,要去跟进一个华人律师事务所,二人便分开行事。裘子颖按照约定来到泰丰龙门口,陈隽已经备好一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在外等着。
陈隽见裘子颖来到车前,伸手开门,待她坐好才绕到司机位,踩油门行驶。一辆英伦老爷车,里面陈设古典皮革扶手,车前镜吊着一只绣了祥瑞的珊瑚灰香袋。裘子颖望向车外的后视镜,看了看映在里面的陈隽,卡其色格子呢羊绒围巾挡着下颚,在皮夹克外随意地绕两圈。他的装束与之前有所不同,不再那么正经,稍微嬉皮了一些。这一路二人都沉默寡言,因着陌生不知该说些什么,唯独到达目的地之后,裘子颖向陈隽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所谓的报社,其实只是一间写字楼里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布置如报刊版面一样清净,只挂一幅偌大的书法画,别无其他。主编不在,办公室来了其他人。陈隽领着裘子颖到最靠内的办公室,里面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转啊转,见到熟人进门,又挑衅地把脚翘到红酸枝木桌上,随着唱片机播放的音乐节奏,点着那双锃亮的皮鞋。
“大驾光临啊,陈隽。”许俞华不惊讶于他的出现,只不过从未见过他身边的女孩,饶有兴趣地问:“这是我们主编请来的新秘书吗?”
陈隽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在裘子颖旁边道歉,然后才说:“俞华,这是我的客人,希望你体面一点,嘴巴也放干净一点。于主编在哪里?”
“在公司和我爸商讨广告。”许俞华没有任何要起来的意思,只是摆一只手,让两位客人随意坐,就坐那张沙发上面,“有何贵干?”
裘子颖开门见山:“我想知道,顺明堂是否是这里的商会。”
陈隽坐在她旁边,只是安静听着,而许俞华觉得有意思,大笑:“你旁边那位不就是顺明堂的人,怎么不问他?还要来到这破报社干什么。”
裘子颖看着许俞华放肆笑的模样,有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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