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这件事,他认为完全能够当成饭桌上的笑料,就像发生在村子里很多有惊无险而且好笑的事情是一样的。他觉得父母会笑得比较开心,就算没有笑,至少也不会像现在似的保持沉默,跟没有听见似的。过了一会儿,大概杨天岭吃了半个馒头的时间过去后,妈妈首先提出了那个话头。她对爸爸说,摊上一个那样儿的真不省心,将来老了可怎么办呢?爸爸不咸不淡地说,找个人嫁了呗,又不是特别傻,还是有人要的。妈妈不屑,谁会要一个累赘呀,说不定将来生孩子都要遗传。爸爸接着说,不会遗传的,她是小时候得病留下的,又不是天生的。你没听说过瘸驴对破磨吗,也找一个残废的肯定能成。妈妈哼了一声说,我看人太缺德了,老天爷也会惩罚他,挣钱多有什么用,这可是一块儿心病呀。爸爸见杨天岭一直在注意听他们俩说话,就不再往下说了,转过话头对儿子说,以后别去溜冰了,过几天打了春,就该开化了,你又不会游泳,掉下去怎么办?永远这个字眼在孩子眼里才有意义,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不朽的,虽然他们的衣服和鞋子一年年更换成大号。转眼间,还有两天就到了开学的日期。今天是正月十五,杨天岭吃了六个元宵就和一群孩子跑了出去。他不喜欢吃元宵,太甜了,馅儿是过年时剩下的糕点弄碎了和红糖拌在一起,皮儿是家家户户都有的粘高粱面和的。更重要的是杨天岭惦记着抡火球,兜里装了两盒火柴,拿上早准备好的笤帚疙瘩还有一大堆废弃塑料就出发了。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儿子还没回来。杨青云有些待不住了,他拿上儿子的皮夹克打算把他找回来。出了门才发现月亮躲进了云层里,说不定会下雪。他想起去年中秋是阴天,不是说八月十五云罩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吗,看来这不只是一种巧合。他不知道儿子具体到哪儿去抡火球了,但他觉得应该就是村里人常去的那块儿挨着河边的自留地。眼下那里是正欲返青的一片麦田,广阔而且不容易发生火灾,还有就是目前经雪后颇为松软的麦地需要人来踩踩,有助于麦苗扎根吸收更多的水分。来到麦田时,抡火球已然进入尾声,麦田里是一些还未完全烧尽的笤帚疙瘩,有些还在燃烧的是因为上面的塑料还没有燃尽。人已经不多了,七八个黑影也是准备打道回府的架势。他没有在那几个黑影中看到儿子的身影,只好继续向麦田远处走去,心里叨咕着,这小子去哪儿了。走了一会儿,天色似乎更加黯淡了,连月亮躲在哪片云层里都找不准,气温也好像越来越低,他攥紧手里的皮夹克,忽然想到了河边。河床像一条巨大的玉带沉静地环抱着小村以及附近的一切。岸边的杨树最细的也有成人的大腿根那样粗,这些老士兵有很多要比杨青云的年龄都大。它们和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白天他们其实是休息的,到了晚上才会吸取营养暗地生长。特别是在冬眠了三个多月,万物复苏的时节,它们再也不用害羞,疯狂地生长。只要静下心来,就能听见它们拔节的声音。他走了十分钟左右,依然见不到半个人影,心里不光是焦急更有些害怕了。他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声喊着儿子的名字,喊了几声后连回音都听不见,好像跌进了黑暗的深渊里一点回复也没有。他来到冰面上继续喊着,杨天岭,杨——天——岭,杨天岭,杨——天——岭反反复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嗓子干涩,还有些嘶哑。实在喊不出声了,只能大睁着眼睛四处寻找。正当他开始往不好的方面想时,耳边响起了儿子的声音,爸——爸,我——在——这——里,快过来。他听见了儿子的召唤,循声而去,想对儿子喊这就过来,可是嗓子像被人捏住了一样,只能发出细小的低音。儿子的呼唤不断传来,他终于看清了前方的一个黑影,黑影仿佛也看见了他,朝他跑过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知道儿子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搂着儿子,能感觉到身体的轻微颤抖。他安慰着说,没事了,爸爸来了,咱们回家。儿子挣脱了他的胳膊说,爸,我没事,你跟我来。不由分说,杨天岭拽起爸爸的手往前走。杨青云好奇地跟在儿子身后,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岸边躺着一个人,杨青云壮着胆子蹲下来细看,竟是王老师的傻闺女。他摸了摸她,身上冰凉,看来衣服已经湿透了,不住地哆嗦。他没有过多考虑,背起了她。父子两人快步往回走。路上杨青云问了儿子事情的原委:杨天岭发现傻闺女时,她的一条腿已经掉进了冰窟窿里,杨天岭好不容易把她拽了上来,不过她太沉了,没有办法弄回家,只能等着家里来人。他心想这小子难道一点儿也不害怕吗,连他黑夜里碰见活人还要把心吊在嗓子眼呢,更何况一个趴在冰眼旁边半死的人呢。他告诉儿子,你应该先到家去报信找人的,一个人在那里等也不是回事,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找我的,只要我不回去,杨天岭跟在爸爸后边说,此刻他的声音已经底气十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恐慌。为了快点儿到家,父子俩抄了近路,决定从那片麦田斜穿过去。四周出奇的静,能听见呼吸和脚步声。也许是走了长时间的夜路,杨青云感觉已经习惯了黑暗,很多东西都能看得清晰了,脚下黑色松软的土地以及青黄色的麦苗都显出了本色,仿佛有什么东西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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