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即老百姓说的戏子,亦是艺人。史记里写之为“滑稽列传”其他史册里都堂而皇之的写下“伶人传”章诒和的伶人往事说了一些现代名角伶人的故事。说其是现代多少有些不准确,他们是“红”在民国,死在现代,过渡时期的人。章诒和,戏曲文学专业,长期从事戏曲文学理论的研究和教学,章伯钧次女。章伯钧大大有名,民盟的副主席,建国初任交通部部长。作者出于名门不足为羡,而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有机会接触当时社会名流,闻得他们当年的风韵雅事,由而晓得他们后来故事。章诒和在伶人往事之前写过一部作品往事并不如烟。在那本书里作者用史家笔墨通过那些侧影、背影剪裁了过渡时期的几个乃至一群大知识分子的命运。悲怆的人物命运,沉郁顿挫的文笔,令人回肠荡气,我很是喜欢。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听说那本书被禁了,令人扼腕。伶人往事是承接那一部作品的苍郁笔墨,用一种悲悯的情怀通过名角伶人在黄钟大吕背后的故事,勾画了艺人在时代风云里侠肝义胆的风骨。由此,也带动了一批乃至一群人,令我们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感慨不一。两本书,一个主题,为我们推开了一扇通往那个时代的门。这本书在封面是暗黄色,有一种风尘的味道,犹如风起尘扬透出的那些伶人苍凉啸声。封面上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一个副标题是“写给不看戏的人看”这是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是那种“时不于人”的郁郁情怀尽在其中。书追述了八位名角的成名史,有男旦尚小云、程砚秋,老生马连良、奚啸伯,武生叶盛兰、叶盛长叶氏弟兄,青衣花旦言慧珠,还有琴师杨宝忠。此五位是当年京剧行里惊天动地的人物,分别开了一派唱腔。作者从他们的出身投师到唱红一时,再至最后偃旗息鼓的悲怆人生落幕。其中也写了他们在兴旺之时侠肝义胆的故事,亦有个人嗜好。八个人一幕幕往事,一台台戏,只唱得月落乌啼大地飞霜,最后花落人亡。
八个人物,组成八个人群,从而折射着整个伶人界在当时的状况。书中有许多人的小照,参差比照着。黑白的照片,对照着曾经的兴衰。那美焕美仑的戏衣,各色脸谱的扮相,那些已经烟尘的舞台,这本身就是说不尽的沧桑。艺人成名不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一朝成为叫得响角决非侥幸。记得电影霸王别姬里有一句话说,成为名角得挨多少鞭子呀。不打不成材,不打不成角。一位名角走过的是荆刺路。书中写了程砚秋在成名前曾被师傅把腿给打伤。故程砚秋说:“学艺的八年,是我童年时代最惨痛的一页。”所以,他发誓不让自己的子女学唱戏。一声唱腔红遍九州,锦缎戏衣下伤痕累累。成名是难败较易,有如那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乱世人物,乱世情,亦是乱世的故事。新的制度来了,一切都如摧枯拉朽一般坍塌了,这些名伶们又岂能独免。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远甚于改朝换代。易变的是那些制度章程,难变的是心态。这些英姿勃发、慷慨激扬的人物逐渐的被驱逐出他们的舞台,早死的是幸运,不死的进劳改,自杀的也有。只是那劳改房里,高台批斗会上还唱着一出出人生的大戏,犹如那林冲走出草料场夜宿山神庙唱的句子:“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林冲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怨,认孤忿山神庙里暂避风寒”可惜,他们连四处漏风可避风寒的山神庙都无法找到,历史的车轮从他们的身上硬硬的碾了过去。曾经那一板一眼的唱腔散落在历史中,那些数不尽的唱者尽成历史往事,黄钟大吕的锣鼓似乎已经随着那些风骨艺人远了,成为一种绝响。戏台上那些咿咿呀呀还在唱得人们似乎唱得是戏曲的安魂曲,人物、故事尽成俱往矣。昨日舞台上的姹紫嫣红,如今的荒丘土坟,有多少悠悠往事无从说起。往事,往事。一曲挽歌,多少悲凉。那光阴,那人,那些故事尽被岁月的风尘遮住了面孔,只留下曲尽人散夜意阑珊的“大江东去”的余情缭绕气韵。书中人,台上戏,合卷只能暗道一声:她说得热闹,我听得耳热,伶人唱得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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