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散开去,好像突然失去某种定力,使他整个人威严少了几分,虚弱多了几分。何霜不想折磨他的承受力,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郭先生来舟口镇之后住在蒋村,三十出头的年纪,才学品格俱优,与蒋村女子发生爱情。时年,外面战乱不已,郭先生本来可能打算久留在此,不料出现意外,从暗门离开后没能再回来,只留下了一个孩子。蒋村耆老出于保护郭先生和那名蒋村女子名誉的考虑,没有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郭先生的儿子,也就是徐元礼的曾外祖父接任老先生前读到了父亲的日记,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用尽毕生的心力寻找出世之法,同时也为寻找父亲。之所以不惜远离家人,恐怕也是为保守秘密。
再到徐元礼,从小被赋予重任不说,甚至特地被安排去河道暗门巡守,为的就是迎接百年之际这一场变故。以现任老先生行事的保守程度,恐怕对徐元礼的这些安排皆出自他曾外祖父之手,他应该是极力主张向外寻找救镇之法的人。
“你今日特来找我,避开了元礼。想必你的这些推想,还尚未同他讲过吧?”花了一段时间平复后,老先生问。
何霜点点头,“事关他的身世,我不想跟他说一堆猜想。”
“若我现在告诉你,你的这番猜想有误呢?”
“您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这个,我可能会信,但恕我冒昧,刚刚我一直在观察您,从您的反应来看,我认为我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相。”何霜不卑不亢地说。
“反应可以作假,只要我矢口否认,猜想便永远只是猜想。”
何霜略作了片刻思忖,道:“上次您主动和徐元礼提出郭先生日记的存在,想必对于要不要告诉他身世一事已经做过一番判断。实不相瞒,前几天徐元家两兄弟都已经去过那边。舟口镇这一次百年所发生的变化之大已经远远超过前八百年,若您一味地想隐瞒关键信息,不仅对徐元家,对整个舟口镇都不是负责任的做法。”
何霜这话说得严重,老先生直听得整张脸抖了抖,好半晌他才说:“暂不管我的做法如何,先说你,除了想证实你的猜想,你还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一开始就说过了,郭先生的日记给徐元礼,如果我的猜测成立,我希望他是自己读到的这段隐秘往事。此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论道那天,我想得到你们的支持。”
老先生抬眼看何霜,“我们的支持?”
“我想要名正言顺地留在舟口镇。”何霜语气坚定地说。
71
、月光
对何霜提出的要求,老先生的反馈没有即时到达。是在隔天中午,徐元家吃过午饭,他才派人来专请徐元礼。
徐元礼料到这一次约见与何霜有关,昨夜思来想去,总以为是攸关论道之事。
未料得一见老先生,他二话不说递了本手记给自己。
徐元礼盯着那手记,心下感到莫名,耳边听老先生说:“那位何姑娘说的是‘借’,我自履约的话,你只能在这间屋子里看,不可带走,不可抄录,更不能外传,尤其不能口传。”
“元礼知道了。”
老先生蹒跚走去门口,突然又顿住,道:“等你决定接我这位子,我这里所有文书自会归你。”
“嗯。”
“我老头子不是在要挟你,实在是……”老先生话说到此处突然止住,继而长长叹了口气,又举步向前,走出了主屋。
徐元礼径自坐去书桌前,怀揣着一股莫名的、难以克制的激动心情,翻开这本泛黄的手记。
郭先生的小字写得极其工整,徐元礼读得很顺畅。日记记的大部分是琐事、心情,读起来原本应该很快,只是当中记载的事件、出现的人物,引起徐元礼极大的震惊,大部分时间,他用在平复情绪上。
因此,一本手记读完,天色已擦黑。当他将日记放好在书桌,起身离开堂屋时,见老先生正端坐于槐树下,朝他招手道:“来吃饭。”
在老先生处吃过晚饭,徐元礼独自步行回家。脑中纷繁复杂的事项,俱都在他这一路慢得出奇的脚程中一一捋清楚。
而当他料理完自己的心绪,清空一切无用的杂念之后,脑子里头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何霜,源自一份急于想见到她的渴望。徐元礼不自觉地脚下生风,三步变作一步,须臾间便到了自家院门口。
好巧不巧的,他想见的那个人此时竟就站在“医”字灯笼下来回踱步。见到她,徐元礼步伐不自觉地慢下来,直到何霜转头看见他。
何霜急步朝徐元礼跑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何霜人没到近前,声音先急急传了过去。
徐元礼脚步顿住,目光转向夜空中的弦月,道:“去个没人的地方说。”
何霜点头称是,一扭头要往院里走,不料被徐元礼一把拉住肩膀。
“不去家里。”徐元礼道。
“不去家里?”
“有个地方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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