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扬的脑海中跃出太多太多似是而非的标准答案,他可以说不是,当然不是,那难道整件事真的就只是王耀祖一个人的错吗?但如果他说了是,那他这对可怜的,失去了亲生孩子的养父母又有什么错呢?是因为他们给孩子取名声名远扬,光宗耀祖,导致王耀祖承受了太大的负担吗?是他们的无私奉献,收养孤儿,反而逼死了自己的亲儿子吗?无论是哪一种答案,王远扬都说不出口,他看着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眼神中透露着死者才有的气息,王远扬就在这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家,死了。而他能为这个死去的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这对可怜的父母毫无愧疚地葬送自己。于是王远扬抬头,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不是,不是你们的错。是我的错。”他再也没有叫过一声妈妈,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在不惑之年的档口,王远扬突然再次变回了一个孤儿,变回他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他一直无法形容当时拖着行李离开那个家的心情,直到后来,因为当年的案子和计划他遇到了刚被齐阳营救出来的齐月,直到那一天,他从年幼的齐月口中听到了“无处可去”四个字,王远扬才意识到原来在当时的那一刻,他和齐月的孤独是相通的。原来他也成为了一个无处可去的孩子,万里江山,余下的人生,他,王远扬,再无可归去之处。于是这一走,就是六年。王远扬再也没有回去过,母亲偶尔会在节日期间发来问候,王远扬总是匆匆看上一眼,便不忍再读。人心之脆弱,甚至承担不起一声“保重”。王远扬终于从漫天的回忆当中回过神来,他知道齐阳正在耐心等待自己接下来的故事,幸好他能说的已然不多,不然他也不知道之后还有什么东西能支撑自己继续说话。他看向老旧的瓷砖上不规则的裂痕,告诉齐阳:“后来,在复盘整个案件的时候,他们彻底搜查了那个废弃的天文台和非法实验室,王耀祖作为案件的直接关系者,需要作为家属的我去辨认他的死后的遗物。遗物中就有这本童话书,这是我们两个小时候,父母买给我们的,因为王耀祖当年很害怕封面上的黑猫。”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本童话,“当时的我还很奇怪,王耀祖没事从家里拿走这本童话书是为什么。后来,因为齐月的证词才将这件事前后串联起来,而齐月说,他最喜欢的,就是那篇《在太阳以东,月亮以西的宫殿》,他说他很喜欢王耀祖在睡前给他读这个故事,一遍一遍,反反复复……”自此,王远扬的精神世界就变了,他变成了王耀祖最后读过的那本童话故事里的世界。之前的他不理解,可随着年纪的增加,王远扬知道,这是他对自己弟弟余留的善良的回馈,如果连他都不记得这件事,那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王耀祖曾是个善良的孩子。至少,为了他尚且在世的父母,王远扬也要将他刻入自己的脑海当中。齐阳终于听完了整个故事,一直以来只是作为犯罪者和死者的王耀祖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错还是他的错,但他的可怜,也确实是他的可怜。或许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的恻隐之心找回了为人的善良,或许他自始至终就没有丢弃这份良知,但无论如何,他已经用生命做了最后的赎罪,至少当年那把枪里的子弹并没有射向齐月,而是射向了他自己。而他杀死的也不只是自己,还有他和王远扬的家。这六年来,齐阳不知道他的父母和王远扬是怀着何等的折磨继续活着,但齐阳总觉得,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他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王远扬有六年的时间说服自己,但他显然还是无法从中走出来,他花了六年都没有办法得到的宽慰,怎么可能只凭齐阳的只字片语就走出来呢?齐阳思考片刻,谨慎道:“你没有做错。”
“可能有些人的存在就是错误的。”他苦笑一声,“就像是我,就像是齐月。”齐阳从来没有觉得任何一个人的存在是错误的,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人,绝望的人,似乎总觉得不存在自己的世界才是美好的世界,但这个不存在的思考本身,也是由于他的存在而存在。没有人能在出生前预判自己的未来,就如同没有父母能够预知自己孩子的结局,在齐阳眼里,一个人在死去之前都无法预估自己的价值,那所谓的不存在,自然也没有道理。从这种不存在的绝望上来看,王远扬跟齐月很像,他们似乎都觉得只要自己不存在,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可能对于齐月而言,这也是他乐于自我牺牲的原因之一。齐阳甚至有理由相信,如果让王远扬去选,他也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那个可怜的家庭,哪怕是以孤儿的身份存活,以胎儿的身躯死去,王远扬都不会想要再次打扰自己养父母的一家。可世间万物哪有这样的如果,齐阳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将责任归咎在一个人身上?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只是单纯的有着不幸呢?难道找到一个人去责怪,就可以就此解脱吗?”“耶稣之所以被钉在十字架上,不就是为了承担人类的罪吗?”“他是自愿的。”“齐月也是自愿的。”齐阳深吸一口气,他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王远扬还是没放弃自己一开始的看法,他始终认为齐月的死是命中注定的自愿,而这份自愿,正是解决所有问题的钥匙。齐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着王远扬大叫道:“他不是自愿的!他无处可去,他也无路可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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