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这样,”陶念感慨地说,“那些真心希望孩子接受教育的家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想办法让孩子上学。而那些不愿意让孩子上学的家庭,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他们也不会改变主意。”
“是的,”李校长接着说,“除了政府拨款之外,我们还有一笔基金,虽然这笔基金不算多,但我们每年除了作为困难户上学津贴之外,还会支出一部分用于学生的防暴力防性侵教育、改善教学条件、购买一些图书和文具等。”
李校长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墙上挂着的“微光基金”铜牌,“那年陶副科长还没毕业吧?”他突然转头问道。陶念正望着墙面上泛黄的捐款名单,点了点头,又听到李校长说,“这‘微光基金’的创始者,就是林老师啊。”
陶念转头,视线凝结在林知韫的侧脸上。
林知韫对着她,温婉地笑了笑,思绪却回到了许多年前。
她想起,创办“微光”的头三年,她每次出去行走的山路,总是在雨季的时候形成塌方。
转年开春,她骑着二手自行车穿梭在盘山公路,后座捆着她在二手市场买回来三十斤旧毛线。深夜的基金会办公室变成手工作坊,几个志愿者把破绒线拆成彩纱。到了周末,他们蹲在省城美术馆门口义卖,批注栏印着“微光助学计划”二维码。
她依然记得,拉来赞助后的那周,晨雾中驶来辆生锈的皮卡拉着一百多套课桌椅,轰隆隆地碾着命运的齿轮呼啸而来。她抚过那些铅笔标注的残破的课本,感慨着,原来真正的光,会在所有眼睛都习惯黑暗后,从裂缝里渗出来。
“那如今的师资力量呢?”林知韫缓缓地问道。
“和大城市相比,差距自然不用说,即便是和栖山市里的学校相比,我们这里也存在明显的不足。”李校长感慨,“硬件设备虽然重要,但相比之下,师资力量的薄弱才是更关键的问题。很多老师都是本地人,他们虽然对教学充满热情,但在专业知识和教学方法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许多老教师的教学方法已经不太适应现代的新教育理念,而他们又很难更新自己的教学方式。”
“不是还有特岗教师吗?”林知韫再次提出疑问。
“上月有个西师大毕业的特岗教师,”李校长从铁皮柜取出泛黄的记录本,“待了十七天。”
山雨毫无预兆地下了起来。
林知韫起身去关窗户,路过窗边那张破旧的桌子时,神色有些仓皇,随即,又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校长拉开讲台抽屉,拿出了一个有些残破的档案袋,“这些都是林老师当年留下的。”
陶念打开档案袋,是两本封面有些卷曲的书,纸页也有些泛黄,一本是《乡村教育心理案例集》。翻到折角的那页正写着:“创伤后成长的核心,在于将痛苦的记忆转化为守护他人的力量。”
还有一本,是《乡村学校防灾手册》。
这时,课间操铃声响起,二十几个孩子挤在走廊踢毽子。
“要去后山看看当年种的树吗?”李校长递来一把破旧的格子伞。
林知韫的右腿在石阶前迟疑地顿了顿,这个细微的颤抖被陶念收进眼底。她突然伸手搀住对方胳膊,就像十五岁那年林知韫扶起在走廊里晕倒的自己。
泥泞山路上,二十年树龄的香樟正在雨中舒展枝叶。林知韫抚摸着树皮上模糊的刻痕,那是某个孩子留下的歪歪扭扭的“林老师要幸福”。
“当年移植时差点枯死。”李校长轻拍树干,“没想到雨季过后,反而长得比谁都结实。”他突然指向云雾深处,“看,新芽。”
伤疤
正午时分,阮丛接到电话,通知县里临时开会,便独自开车回去了。陶念和林知韫留在青云小学吃午饭。
食堂不大,就是有几张桌子,厨房一个灶台,两个厨师,菜也较为简单,有时候甚至是学生自己种、自己采的。
两位厨师系着厚围裙,将储存好的萝卜切成丝,另一个锅里翻炒着腊肉和干香菇。墙上小黑板用粉笔写着:“今日菜式:萝卜汤、香菇腊肉、蒸红薯”。
孩子们捧着碗排队打饭,李校长过来说,“林老师,小陶,尝尝这个,这是我们是我们自己种的萝卜!”萝卜切得没那么细,却透着冬日特有的醇厚滋味。
林知韫接过碗,陶念安静地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外。操场上,几个女孩子还在跳皮筋。
这顿朴素又热气腾腾的饭,吃着吃着,让人从胃里暖到心里。
陶念端着空碗走向汤锅,土灶上的萝卜汤正咕嘟冒着热气。她刚拿起汤勺,一位头发花白的食堂阿姨从后厨掀帘而出,手里还捧着簸箕,里面装着刚剥好的冬笋。
阿姨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餐桌,突然定格在林知韫的背影上。她手里的簸箕微微一颤,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姑娘的腿……这些年还好利索了吗?”
陶念怔在原地,汤勺还悬在半空。她看见阿姨眼眶瞬间红了,喃喃自语:“当年家长不该那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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