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弃霜的面色白得仿若透明,李怀屏转头,怒视吴玉荣。吴玉荣眼神飘移,大拇指搓了搓手机屏幕,又在祝弃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咳了一声,将手机贴近耳边,吩咐道:“再开个套间。”他将手机拿开了一点:“我还有事,这事晚点说,你们先去房间休息,行吧,都冷静冷静。”李怀屏看了看被他半抱在怀里的祝弃霜,无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吴玉荣的处理方式。祝弃霜柔软的黑发贴在脸上,反应极其迟钝,被三十三半扶半抱地带去了房间。红玉楼的客房别样奢华,套间外还有观景台,站在房间里就能眺望临柩这一带一望无际的山岳。屋内布局精雕细琢,与外面的自然生态格格不入,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三十三不知道如何安慰祝弃霜,只能半搂着他,轻轻拍他的肩膀。明明他们也是随时面对着死亡的人,在另一个世界见证过更加惨烈的死相,却还是会在这一刻因为他人的死亡心生恐惧和悲哀,畏惧死亡和离去,也许是人的共性。李怀屏倚在阳台边,观察着祝弃霜的表情:“带你下去那个人叫吴玉荣,和我一起来的这个人是李记玟,我的堂弟。”李怀屏的话顿了一下,苦笑道:“但是我和他不怎么熟。”“吴玉荣。”祝弃霜将他的名字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对。”李怀屏深吸了一口气,闷了半晌才说道:“他姓吴。”祝弃霜不是健忘的人,很快想起来李怀屏之前在病房里给他讲述过的三大姓,吴便是其中的一个,当时李怀屏给他介绍的时候怎么说的?——祝弃霜开口:“你说吴家的传承已经断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怀屏摸了摸下巴:“传承断了,和香火断了不一样——吴家已经二三十年没有传承的后人了,不是吴家没有人了。吴家因为传承这事极少和其他两家来往,但家底丰厚,族人并不低调,吴玉荣就是他们家比较闹腾的一辈,嘴上没个准的。”李怀屏不敢提刚刚的事刺激他,但又忍不住隐隐宽慰,让他别把吴玉荣的话放在心上。“传承断了,就是他们家没人当巫了呗?”三十三对这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紧紧地搂着祝弃霜的肩膀,不时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怕哪句话刺激到他。“差不多。”“为什么会断了传承。”祝弃霜睫毛颤了颤。李怀屏斟酌了一下,才道:“——巫,比较不一样。”
“吴家自古只奉一道,就是巫。”李怀屏皱着眉:“巫和我们修行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不一样,巫的能力是天生的,这种能力会通过血缘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上一代巫女之后,就没听说过她子女的消息了。”“巫这个字代表的意思,有个流传得很广的说法,就是沟通天地神灵的人。”李怀屏继续为他解释:“吴家的传承也一样,并没有什么功法修行,巫只需要做一件事。”祝弃霜似有所感:“——降神。”李怀屏点点头:“吴家依靠神明垂怜而发家,宗族团结感极强,但神意缥缈虚无,成为巫的标准极其严格,一代又只有一个巫,传承断了也不奇怪。”“所以,我们的世界真的有神吗?”祝弃霜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似是随口一问。他可以确定loveheat的爱神是真的存在,但他们的世界,也存在着神明吗?“听说二三十年前,吴家那位巫女成功降神了,但在此之后,吴家就再也没有巫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李怀屏沉沉地看着他,别开视线,还是三十三主动提起了话题:“你先别被他的话闹得想岔了,吴玉荣说他和祝教授是表兄弟,这么一想,和你并不冲突啊。你仔细想想你母亲的名字……说不定你母亲是吴家的旁系,你和祝教授与吴家真的有些关系,只是你从小和他们断了关系,他们不知道而已。”祝弃霜对自己是不是吴家人并不关心,只在意祝引川为什么骗他,如果祝引川和他的一切是假的,那他到底算什么?他的身份,他的家,到底什么是真的。祝弃霜在李怀屏和三十三灼灼地注视下闭上双眼,食指按住太阳穴。半晌,他轻声道:“我不记得,我妈妈的名字。”李怀屏一下子噤声。祝引川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简略地提了一下父母的往事,有关父母的记忆对他们两个来说既不温馨也不美好,似乎没有什么拿出来时时重温的必要,以至于祝弃霜在这时用力回想关于母亲这个形象的所有,也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他记忆里甚至连模糊的面容也没有,只有一个人影,因为他生下来就没有被母亲抱过。闭上眼睛,其他的感官便放大了,尤其是听觉。安静的房子里,祝弃霜甚至能听到玻璃珠滚动的声音,他偏了偏头,那颗玻璃珠顺着大理石的地板滚动,似乎撞在了他们房间的门板上,弹了几下。祝弃霜往外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红色轮廓,身体有起伏的弧度,是个女性。“我出去看看。”祝弃霜拿开三十三的手,顺着玻璃珠的声音,起身往外走去,李怀屏和三十三以为他是情绪不佳,想刻意避开他们俩收拾情绪,闻言也没有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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