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都内衙署官吏不会一次性迁移,大约要分成三四批人,首批同新嗣封的宗亲一起迁往新都做好事先的准备,能落到阿四手里的案子, 一般分为两类,一是犯案者身份有异,二是并不急着处置有宽裕的时间留给阿四慢慢斟酌。这案同时占了两样, 牵涉到已故的宗亲嗣薛王, 和无关紧要的致仕老人。睦州——近期频频出现在阿四眼前,频繁得让阿四心生疑窦。而且这案件中水灾发生的时间巧合地和陈文佳早年的经历撞在一处, 阿四不得不怀疑有人在刻意调查睦州相关的事宜。不用深想, 阿四下意识出门左转向户部衙署要去找姬宴平。此事如果不是有人针对近期嗣封的宗亲, 大概率就是在探寻陈文佳的过往。否则, 还有谁会去为了一个致仕的老人专门翻出陈年冤案来平反。假设这事当真是冲着陈文佳去的,那这个人除了姬宴平, 阿四再想不到别人了。在这个门阀观念深重的时代, 陈文佳布衣出身讲不出祖辈名讳的平民一步登天成为王府座上宾, 又在受封领赏后突兀地死于战场,别人或许羡慕陈文佳好运、叹惋她的命运,却少有人会去深究陈文佳的死因。因为不值得。就像被嗣薛王诬告的张悟, 即使知道她受冤的人不在少数,私下也多有议论,直到张悟致仕前也只是给张悟换了个上州做司马, 而嗣薛王毫发无损。况且嗣薛王已经死了!人死债消,更何况是这样积年的旧事。这当然是错误的。阿四一面清晰地认知到“不公平”, 一面又割裂地明白这是“常态”。能够突破这份常态,而且有能力、有目的去翻出旧事的相关人员,除了姬宴平,阿四不做他想。可是, 她不能就这样去户部问。阿四停下了脚步,正是因为这人极可能是姬宴平, 而她对姬宴平的打算全然无知,不该这么急切。户部官吏众多,并不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她大可以选个宽裕的时间,派人去请姬宴平叙话。大理寺少卿明知嗣薛王诬告案是一桩注定搁置的冤案,故而任由阿四搁置,并不催促。阿四有足够的时间梳理这桩旧事,和其他事情放在一起慢慢地琢磨。阿四送到姬宴平手里的拜帖被宫人送还,回帖约在三日后的傍晚。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因此姬宴平进入丹阳阁没能立刻见到妹妹,阿四正在从校场回来的路上。趁着等候的空挡,姬宴平走到窗前,欣赏阿四偶尔会照料的盆栽。能在阿四手下艰难生存的花草不多,都是生命力旺盛、轻易不会死去的的品种。它们不必主人的精心照料,是飘散到川江湖海、丘陵高山之间都能生存,很难死去的坚韧草木。以花草喻人的话,陈文佳就是这样的人。阿四进门时,见到的就是姬宴平拈草微笑的模样。阿四侧首看了雪姑一眼,雪姑心领神会,带着室内宫人退至屋外,将空间留给俩姊妹说话。阿四开门见山:“阿姊在找她?”姬宴平知道阿四在问谁,也明白阿四今天叫她来的意思,于是她回答:“不,陈文佳已经死了。”属于野外的花草终究不能在宫门内安家,它在不合适的环境下并非不死,只是死的更慢。
姬宴平丢开手中叶片,回首望阿四:“当年裴理在山水间无意捡到受了伤的好苗子、又想办法带回鼎都,这才有了我和陈文佳的相识。人生来有美丑、智愚,倾城的美人和才智无双的国士一样难得,文佳那样的人,如夜中星陨,一生碰见一次已是好运道了,我不奢求、也不希望再出现氏的大周校尉。两人在巧合之下相遇,成为挚友,是幸事。但是她们注定无法成为知己。话说到这儿份上,阿四直言不讳:“阿姊,你相信陈文佳真的战死了吗?”姬宴平目光游移不定,少见的迟疑:“战死,对她来说,也许是最体面的结局。”这是姬宴平此生头一次讲求“体面”。浮于表面的东西,向来为她所不屑一顾,而今,年龄见长,终于不再是从前的少年人了。阿四被罕见示弱的姬宴平说服了。为了姬宴平对挚友的誓言,阿四奋笔疾书,决意要为这桩冤案平反。判词撕了写写了撕,阿四揉着额头伏案苦笑:论及姬宴平和陈文佳,她们都没有错,只是选的路不同。出身所携带的“势”,比阿四预料的影响更大。她们都被这份天下大势裹挟着向前走,姬宴平无心违拗,陈文佳违拗不得。既然阿四铁了心要推翻这宗冤案,也不必再把卷宗送还大理寺为难大理寺卿。她选择直接上呈御前。迟来的公正削去了旧日嗣薛王的虚名,张悟正直之名得到褒奖,她会有个平静的晚年,但是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嗣薛王如此、睦州流民也是如此。人间依旧糟糕。依然有无数人试图改变糟糕的人间。阿四还没走到面临选择的那一天, 尚且不能分辨姬宴平和陈文佳二人的选择对错与否,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只是有些遗憾,或许换一个时间, 她们二人能够拥有更好的结局。而死亡, 从来都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尤其是战争下的死亡。前代嗣薛王的旧事重新浮上水面, 只影响了一个人。嗣薛王的孙女是此次嗣封的宗女之一, 她原先应领嗣王爵, 因此贬为国公。历代宗亲因各种缘由自嗣王降为国公、郡公爵的不在少数, 薛王一脉虽然在外人看来倒霉些,倒也不算太突出。未免事端扩大, 嗣薛王孙女受封后拜谢过皇恩, 即刻跟随其他嗣封的宗亲与部分朝廷命官提前前往新都安家。早百年前分居到各地的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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