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还强撑着不肯睡,嘴里喃喃背着“其为人也孝弟,而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贺兰香忍俊不禁,问道:“头头是道的,背的什么?”谢光:“回母亲,是论语。明日回到叔公身边,他要抽查我的。”贺兰香讶异道:“你才四岁他便教你论语了,如此深刻的学问,你能懂么?”谢光道:“母亲放心,儿子能背便是能懂的。何况叔公说过,当下所学虽现在不懂,长大便懂了,可若现在不记,长大便也记不住了。”贺兰香笑了,点头附和,又逗他,“似乎是这个道理。那你跟娘说说,你刚刚背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谢光便端正神情,小大人似的娓娓道来,“一个人若孝顺父母敬爱兄长,便很难去以下犯上,人不喜欢以下犯上,便永远也不会造反。君子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便是所谓的道。所以孝顺双亲,爱护兄弟,便是仁道的意义和根本。”贺兰香由衷赞叹:“我光儿真是厉害,这些道理娘都不知道,你现在便知晓了,日后长大了定会前途无量,大有出息。”谢光害羞起来,埋脸躲入贺兰香怀里。贺兰香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怎么被夸两句就成这样了,接着背你的,娘爱听你说话。”谢光便继续背道:“……五常者,父子之慈孝也,君臣之敬忠也,夫妇之爱亲也,兄弟之悌怀也,朋友之诚信也,父慈于子,子孝于父,君敬于臣,臣忠于君,夫爱于妇,妇亲于夫,兄悌于弟,弟怀手兄……”许是困了,谢光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安静下来。贺兰香只当他是睡着了,怀抱便放松了些,想将被子再掖一掖。这时,这四岁孩童用稚嫩的声音发出突兀一句,“母亲,大伯日后会杀了我么?”贺兰香惊了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反问:“你在说什么,你大伯他为何要杀你?”小谢光垂了眼眸,纤长的眼睫覆盖住瞳光,沉默一二道:“大伯杀了我父亲,自然也会杀了我。”一瞬间,贺兰香几乎魂飞魄散。“这些……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贺兰香克制住发抖的声音,极力维持平静。
谢光不说话了,眼睛垂得更往下了,不足四岁的孩子,表情里竟有怀揣心事的沉重。贺兰香抱紧他郑重道:“我不管这些浑话都是谁告诉你的,但是光儿你要相信,在这个世上,除了娘以外,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害你,只有你大伯不会,因为你可是他的——”谢光抬起小脸,狐疑地看着贺兰香,“母亲想要说什么?”贺兰香咬了咬牙,将呼之欲出的真相强压下去,佯装镇定道:“你可是他的亲侄儿,血浓于水,他怎会对你起伤害之心?”谢光低下了脸,没说话,将信将疑的样子。贺兰香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好了,不要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快些睡吧,你不是说明日你叔公要考你论语吗,睡不好觉脑子可是会变迟钝的。”谢光总算闭上眼睛,过了没有多久,呼吸便变得绵长均匀。贺兰香见儿子睡熟,自己也躺好酝酿睡意,可两炷香过去,无论她如何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睁眼看见儿子雪白可爱的小脸,更是五味杂陈。她干脆坐起身,吩咐细辛看好孩子,问出谢折此时在军营,便毅然决然道:“备马,我要去找谢折。”篝火连天,众多无家可归的将士留营庆祝除夕,谢折陪同庆贺,神情却在欢声笑语中有些寂寥,仿佛在思念什么人。有部下留意到,遂道:“将军在想什么?竟这般走神。”谢折未语,举起酒坛将剩余酒水一饮而尽,喝完道:“你们继续,我回帐。”众人挽留无果,只好遵命。他回到军帐中,本想清空思绪不再去想贺兰香,结果一只脚迈入,抬眼便是那张熟悉的容颜。贺兰香身穿黑色披衣,脖颈处露出寝衣的雪白薄纱,乌发垂腰,未施粉黛,眉眼间带有焦虑,显然是在床榻上着急赶来。还未等谢折开口,她便慌张道:“你必须想办法让光儿回到我身边!你知道他今日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你把他的父亲杀了,所以你以后也会杀了他!这种话是谁教给他的?谢寒松还是王氏?还是那些碎嘴的下人婆子?谢折你听着,我不能再容忍我的孩子不在我身边长大了,我要他回来!”贺兰香说到后面已泣不成声,眼泪布满脸颊,打红肌肤,带雨梨花般不胜柔弱。鬼使神差的,谢折回忆起第一次在这帐中见到贺兰香的场面。也是这么一身披衣,却浓妆艳抹,笑眼盈盈,借着量体的由头逼近他的身边,香气抵得过天罗地网,笼罩了他一身。面对他的杀意,她也只是扯唇讥讽一笑,轻飘飘地说:“因为我只是需要生下一个孩子,而非一定是我夫君的孩子,不是吗。”而此刻在他眼前的她,满面泪容,双肩颤栗。谢折走过去,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道:“好,我答应你。”未料到他如此干脆,倒让贺兰香愣了一愣,后知后觉地蹙起眉道:“不会困难么?”谢折看着她的眼道:“只要你开口。”贺兰香哑然,不禁与他对视。他抹去贺兰香脸上的泪痕,指腹上还有残余的酒香,融在粉腻的肌肤上,擦完脸,指腹向下,落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拭去滑落至锁骨的泪珠。烛火摇晃,两个人的呼吸逐渐都有些烫。这时,帐外响起声音:“将军可否歇下,弟兄们正在举行角抵,想请将军过去评判公正。”二人间短暂的旖旎被打破,贺兰香低下头,谢折亦自觉收手,朝帐外道:“知道了,你先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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